第15章 一更(1 / 2)

歧路 退戈 8807 字 3個月前

徐鈺第一時間開始複盤保潔說過的所有證詞。

第一次提供口供的時候,她推脫自己跟陶先勇不熟。

第二次跟何川舟見麵,她證實了袁靈芸的存在,並默認對方跟陶先勇有一段不正常的男女關係。不過這一點警方隱隱有所猜測,大部分凶殺案件都離不開錢、權、色這三個字,並不算太過離奇。

第三次做人物畫像,她對袁靈芸的外貌描述含糊其辭。雖然提供了部分證據,似乎又沒起到什麼作用。

還有一些微末的細節。

諸如她在第一眼看見屍體的時候,就默認了陶先勇是被殺。

她提供的所有線索,都偏向性將凶手指向袁靈芸。

如果不是警方從周拓行那裡拿到了監控,順藤摸瓜找到劉光昱,很可能在忙碌一場後,隻查到有完美不在場證明的袁靈芸。

那可真是要張飛穿針,大眼瞪小眼了。

徐鈺挫敗地揉了把臉,再次看向麵前的女人,感到十足的陌生。

實在是她身上那種日薄西山、孤苦無依的頹唐太過於真實,在求生與善意之間自我折磨、慚愧煎熬的形象太過於深入人心,所以徐鈺下意識相信了她說的話。

可是按照正常流程來講,她確實跟袁靈芸擁有一樣的嫌疑。

保潔不大敢看兩人,在何川舟直白的目光下坐立不安。她提起一口氣,對何川舟道:“我跟你說的,其實都是真話。”

這一點何川舟相信。

一個經曆普通的中年婦女,不可能有如此高明的說謊技術,能在那麼多刑警麵前不露一絲端倪來。

經驗豐富的騙子知道九分真一分假地說謊,利用真假交錯來讓人放鬆警惕。

保潔不擅長編織那一分的虛假,於是她藏了不說,任由警方誤解。

何川舟向徐鈺伸出手。徐鈺正沉浸在被欺騙的沉痛之中,凝神注視著保潔,試圖看穿這個人,直到何川舟出聲提醒一句“劉光昱的照片”,才手忙腳亂地將東西翻出來。

保潔捏住照片的邊角,又點了點頭。

劉光昱的長相並不大眾。左側下巴有一道不算明顯但很長的疤,從脖頸處,沿著下頜的陰影部位向側麵蔓延,長達一指,抿緊的薄唇和向上斜視的三白眼,讓他不笑的時候有種桀驁不馴的痞氣。眉骨立體,鼻梁窄挺,理著潦草的平頭,依舊是大眾意義上的帥哥。

何川舟從她手裡接過照片,端詳著男人的麵容,似乎並不為此前的欺騙感到生氣,依舊態度溫和地問:“你跟劉光昱是什麼關係?”

保潔說:“我跟他沒有關係。”

徐鈺略帶幽怨地道:“你每次都是這樣說,還能相信你嗎?你騙我好多次了。”

何川舟問:“那你們是怎麼認識的?你為什麼那麼幫他?”

保潔抱著自己的手臂,或許是屋內有些陰冷,她不自在地問:“我能喝杯水嗎?”

徐鈺走進廚房,拎起熱水壺,發現裡麵還有水,直接倒了一杯端過來。

手心感受到溫熱,又觸碰到實質的東西,保潔緊繃的神經竟然放鬆了一點。從一杯熱水裡獲取到了可憐的安全感。

她視線落狹小的杯口,五指收緊,喉嚨有種乾得發疼的錯覺,卻沒喝水,回憶著道:“上個月吧,我傍晚工作結束,坐公車回家,那時候天已經黑了……”

兩個地方相隔較遠,公車不能一路直達。劉光昱一直悄悄跟在她身後,在她換乘的中途,忽然將她拽進了無人的角落,用一把水果刀抵住她的脖子。

劉光昱身強力壯,幾乎隻用一隻手就能製住她,保潔嚇得發懵,差點直接軟倒在地。

“他問我認不認識袁靈芸。我當時真不知道那姑娘的名字,就說不認識。他很生氣,對我低聲吼了半天,拿刀在我脖子上比劃,我才知道他問的是誰。”

屋內交錯的光影,讓水麵倒映不出她的臉。蒸騰而起的熱氣很快在杯壁掛上了一層細小的水珠。她用手在杯口擦了一遍,皮膚被燙得發紅,指腹濕漉漉的。

“我就把我看見的告訴他了。就是我告訴你們的那些事情。”

徐鈺眉頭緊皺:“你之前沒見過劉光昱,還被他劫持,你後來活著你為什麼不報警?”

保潔下意識抬手摸向自己的脖子,仿佛冰冷刺痛的觸感還殘留在她的大動脈上。

她當時太慌亂了,以為劉光昱真的要殺自己,事後才發覺,對方縱然再疾言厲色,怒目切齒,也沒真的割傷她。

她以為自己要死了,同時也覺得這種極具諷刺風格的結局意外地適合自己——苟且偷生的人最終淒慘地死在無人的街角,如野花野草一般構成這座城市冷漠中的一筆。

她心下甚至還生出一絲解脫,終於不用再在死亡的恐懼裡浮沉了。

然而在心臟開始失誤跳動,即將暈厥過去之前,與她距離僅有不到一掌的麵孔,霸占了她全部視線的那張臉,比她更不受控製地哭了出來。

一雙眨也不眨,分明帶著狠厲的眼睛裡,閃過微芒的水光,又順著他繃緊的唇角流下。

素冷的夜光在他的瞳孔裡變得雜糅,又被一團漆黑所吞沒。

她忽如其來地一陣心悸。等再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在醫院。

劉光昱不僅把她背到了急症室,還給她付了醫療費,之後直接走了。

保潔坐在燈火明亮的病房裡,恍恍惚惚。大腦一陣眩暈,耳邊是陣陣鳴響,半晌回不過神來。

她看淺藍色的窗簾布,眼前會浮現劉光昱淌著淚的眼睛。

看對麵病床上的年輕人,也會想起劉光昱那張隱忍克製,卻顯得十分哀痛的臉。

那種無聲的疼痛幾乎隻是短短數秒就引起了她的共鳴。

比絕望更深沉一點。

比撕心裂肺更殘酷一點。

她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正因為如此,那種無法描述又滂沱而下的情緒,讓她也捂著病床的被子開始痛哭。

她分辨不了什麼叫好人,沒有那麼清楚的標準跟界限。

劉光昱天生一副市井皮囊,滿身戾氣,劫持她、威脅她。

陶先勇衣冠楚楚、光彩體麵,熱衷慈善投資,給她工作、給她錢。

可是如果非要在這兩個人裡比較,她覺得劉光昱更像是一個好人。

這種不合常理的判斷,讓劉光昱在第二次找到她的時候,她不僅沒有報警,反而選擇了幫助。

反而她都快要死了,還有什麼所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