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25(1 / 2)

歧路 退戈 7566 字 3個月前

周拓行原本以為,隻要時間夠久,他就可以忘記何川舟這個人。

可以不痛不癢地提及這個名字,可以輕描淡寫地同彆人聊起那段貧寒又艱苦的過去。

然而隨著時間遊走,這個名字就仿佛紮根在他心底。從一株野草,變成了直入雲霄的大樹。繁複的根係攥緊了他的心臟,讓他每一次妄圖表現得漫不經心時,心臟伴隨著呼吸產生的抽痛都會提醒他,這是一件多麼不現實的事。

春無淒風,秋無苦雨。但那天晚上,風雨如晦,都在一夜間來。

周拓行淋在雨裡,手腳皮膚沁涼,隻有呼出的氣還帶著一點溫熱。

何川舟出現前,他心裡堅定認為,無論何川舟對他說出多狠辣的話,都不會是真心的。他可以做到無動於衷。

何川舟離開後,他又在雨裡等了半夜,咀嚼品味著她的每一個字。想何川舟會不會見他可憐,再下來見他,對他表露出一絲不忍。

雨水一滴滴地沿著他的臉往下滑落,那種深切的悲涼同他身上的衣服一樣,透徹地浸濕在雨水裡。

他抬起頭,密密層層的林蔭覆蓋在他頭頂,斜遠處亮著幾盞零星的燈火。

不久,那些七零八落的燈光也在玻璃窗後一盞盞熄了下去。

花壇裡肆意生長的草木在狂風的摧殘下糾纏成古怪的黑影。

周拓行眨著發紅的眼睛,目之所及的世界逐漸變得迷離,仿似有憧憧的虛影在晃動。在感覺自己將要暈厥過去前,他站了起來,腳步趔趄地沿著他走過無數遍的路線摸索。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的家,躺在冷硬的床板上直接睡了過去,一覺醒來,已經病得發不出聲。是江照林第二天早晨過來找他,發現他燒得意識模糊,才著急忙慌地將他送到醫院掛了兩天吊瓶。

等病情稍微好轉一點,周母就帶著他去學校辦轉學手續。

那時候何川舟也重新回學校開始上課了。

去找班主任時,周拓行從教室後排的窗口瞥見了她的身影。何川舟卻一點不在意他的出現。

他托同學過去轉告何川舟一聲,說自己要走了,這是最後一次來學校。

等他從教務室出來,繞回到教室搬書本,何川舟依舊麵容沉靜地坐在座位上,連姿勢也沒有變動,低著頭認真翻閱手中的試卷。側麵被泄進來的天光一照,白得好似在發光。

周拓行當時心想,她或許真的不喜歡外來人的打擾。

走出學校大門時,那一刻忽如其來的痛覺,叫他明白了什麼叫心如刀絞。

這麼多年來,周拓行一直想不明白,為什麼何川舟不是陪伴自己最長久的人,卻能叫他記得最深?

在分局外的小麵館裡,何川舟又一次認真叫他名字的時候,這個一直困擾他的問題忽然就得解了。

——孤獨比貧窮更令人痛苦。

離開A市,他就沒有家了。

這些年裡,他真的過得非常不好。

他抱著懷裡的人,真切地想跟她講述,自己作為局外人在B市的流浪生活。

他母親總是在他麵前數落父親的粗俗,他父親又在電話裡同他指責母親的勢利。

他不是一個討喜的人,長達一個月的時間裡可能隻說不超過十句話。

妹妹可以隨意進他的房間,翻找他的東西。

繼父會在飯桌上詢問他身上的錢還夠不夠,不管他是什麼回答,從皮夾裡抽出現金,一張張點清楚,遞到他手裡。告訴他要省一點花。

一直到上了大學,他才有了遠離的自由。很少再回去,也沒有再拿繼父的錢。

但他們偶爾還是會將他叫回家參加應酬,在賓客麵前展現一下自己的關心跟大度。許多認識或不認識的人,會拍著他的肩,告訴他繼父培養他不容易,讓他好好照顧他妹妹。

每一次,他都想飛奔回A市。回到何川舟的家裡,坐在窗邊曬曬太陽,聽何旭給他講人情冷暖,過平淡如水的生活。

他也確實那麼做了。

“我回來看過你。”周拓行閉著眼睛,低聲說,“很多次。”

第一次回來是在年關附近,何川舟拎著袋子獨自去了趟超市,又獨自回到家裡。

周拓行在樓下遠遠看著,等人不再出來,拿著手機去他們常去的地方四處拍照。

拍在夜裡出行的貓,以及深夜在街頭遊蕩的人。看滿街的霓虹,殘缺的月色,回憶上次路過時的風景。

離開前,再去何旭墳前拜祭一下,以此來獲得少量又寶貴的安定,最後坐著火車回他的B市。

這樣的行程每年都會重複一次,以讓他保持對A市這座城市的熟悉。而在一次次的重遊裡,何川舟基本都是一個人。

有時候在小餐館裡吃飯,有時候在公園裡鍛煉。周拓行想靠近又不知道該說什麼。

等她畢業後參加工作,就很難再找到她了。

周拓行深吸一口氣:“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想見我的。”

是不是還覺得他們很不幸。是不是真實地厭惡他的打擾。

何川舟越是對何旭的離世耿耿於懷,越是與生活爭鋒相對,周拓行就越無法坦然地安慰自己。

即便在他的人生裡,遇到何川舟是他最幸運的事。

“你沒有跟我說過對不起。”周拓行聲音放得很輕,咬字卻像是很用力,“也沒有歡迎過我回來。”

“我真的……”沙啞下去的聲音裡顯出一分破碎的脆弱來,“很難受。”

何川舟沉默良久,說不出太煽情的話。感覺周拓行的鼻息噴灑在自己耳邊,溫度熱得發燙,猶豫了會兒,偏了下頭,抬手輕拍他的後背。

周拓行頓時抱得更緊了。身上那股淡淡的洗衣水的味道也濃烈起來,驅散了樓道裡的濕臭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