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50(2 / 2)

歧路 退戈 6954 字 3個月前

江靜澄勇敢、果決、堅強、勤奮。擁有很多人都不曾具備的優點。

偏偏命運無法對她的付出給予平等的反饋,社會是一級高於一級的難關。江靜澄逃過了一劫,貧困跟學曆仍舊牢牢壓住她的頭顱,迫使她無法昂首挺胸地生活。

江平心的存在又是她的另外一道枷鎖。她出發時滿懷著的誌氣與決絕,在日複一日的困窘中打磨成了細碎的沙礫,失了光華,變得不值一提。

還沒來得及感受命運的無常,就被推上一條沒有選擇的道路。

“江靜澄的同事說,她非常內向,總是憂愁煩悶,不工作的時候基本不怎麼說話。隻有江平心會覺得她姐是個樂觀開朗的人。”

黃哥舔舔後牙槽,沒什麼心情抽煙了。

“她出事那天,本來是跟老板約好了要早點走的,結果臨時來了幾個熟客,非要點她的單,老板不想得罪客人,就不許她離開,她隻能跟著客人喝了一晚上酒,到深夜11點左右才從店裡出來。”

那一片夜晚的景象清晰出現在他腦海中。

潮濕的風裡夾著雨,濕軟的泥地上是一灘一灘渾濁的水坑。一叢叢的雜草沒過人的小腿,在秋季的寒涼中枯黃了大半。

女人不舍得車錢,讓出租車司機在要拐角的路口停下,自己撐開雨傘,深一腳淺一腳地穿進邊上的小道。

“那天晚上下雨,一路上黑燈瞎火的,她酒喝多了,步子都走不穩,半路摔了一跤,小腿被地上的鋼筋劃出一道口子。傷口有十多公分長,血不停地往外淌,衣服也弄臟了。再往前一點,就是她自殺的河邊。她把衣服脫了,疊好放在袋子上,人下了水。她本來就喝了酒,腳上又有傷,掙紮了一小會兒,根本沒力氣爬出來。等被發現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早晨。”

黃哥“嗬”了一聲,帶著無奈跟一點對自己的嘲諷:“江平心提供的那些線索,我們能怎麼回複啊?我們難道要告訴一個才上初二的學生說,你唯一的家人,你的親姐姐,為了供你讀書,在色qing場所做三陪?讓你去,你去嗎?”

邵知新惆悵萬分,兩手搭在窗台上,視線低垂著,看見一隻黑色的小蟲從外牆沿著一道縫隙爬進,繞了個圈兒,又轉回去。

黃哥似是歎息著說道:“我們都不知道怎麼說啊。而且這根本不是一起刑事案件,不歸我們負責,剩下的事情交給派出所了。所裡頭的人估計也不好意思講得太明白,誰都沒想到她能堅持那麼多年。”

邵知新問:“那那家會所呢?”

黃哥將煙頭摁滅在垃圾桶上方的石英石格子裡,說:“後來被掃黃的端了呀,問題是有用嗎?人已經沒了。”

兩人在風口站了會兒,黃哥從兜裡摸出一塊薄荷糖,直接用牙齒嚼碎了,往手心哈兩口氣,覺得味道不重,準備回去工作。

邵知新如夢初醒,連忙叫住他,語速飛快地道:“有沒有可能,江靜澄不是自殺的,她是意外死亡?”

黃哥停下腳步,麵容沉靜地看他。

邵知新比手畫腳地給他演示:“你看啊,她摔了一跤吧,腿上有血,衣服上都是泥,她走了一會兒,覺得這樣可能會嚇到江平心,決定去河邊洗個手。冬天^衣服穿得太厚,行動不方便,所以脫了放在旁邊,結果蹲下去舀水的時候,重心控製不住,滑了下去,不小心淹死了。這也不是沒有可能的,對吧?”

黃哥斟酌片刻,迎著他的目光,語重心長地說道:“小新啊,我這麼跟你說吧,江靜澄的案子之後,我跟何隊去過案發現場三次。每次都是下雨天,晚上11點鐘。何隊撐著傘,沿江靜澄走過的路重新走一遍,然後下到河裡再爬起來。整個過程我們非常清楚。有沒有可能是意外,我們也很清楚。”

邵知新眼中的熱意逐漸涼了下來,酸澀讓他用力闔上眼皮。

黃哥一個個字說得很慢,同時壓得很沉:“先不說,意外溺亡或是跳河自殺的死因,不是由我們刑警隊負責判定的,我們當時麵對的問題根本就不是這個。對於一個才13歲的孩子而言,是讓她懷著憤怒繼續執迷不悟;還是給她把現實敲碎了掰清楚,讓她知道她在她姐姐的人生中施加了多大的負擔。這才是最關鍵的問題。誰也下不了決定。”

“你以為江平心為什麼不能接受她姐姐自殺的結論?其實她心裡很明白,她沒有辦法接受的,是覺得自己成了迫害剝削她姐姐中的一員。我們就是告訴她,江靜澄是意外身亡的,你覺得對當時的她來說,有太大區彆嗎?”

邵知新鼻翼翕動,認真聽了,揉碎了思考,良久後,聲音很輕地說:“我知道了。”

黃哥想起件事,平緩地跟他說:“我們開會的時候,你們何隊,當時還隻是一個普通警員,她坐在會議桌的最尾端,聽大夥兒討論什麼權責、什麼未來、什麼三觀,什麼道德建設的,冷不丁站了起來。”

當時的中隊隊長問她是什麼意見,何川舟平淡地說了一句:“隨意吧。”

她大概是最能跟江平心感同身受的人。

隊長笑道:“隨意是什麼意見?”

黃哥:“她跟我們說,哪裡需要考慮那麼多的東西,執拗也是一種活著的方式,沒有必要非得在當下學著放下。等什麼時候能承受得了了,再去麵對現實,沒什麼不對吧?所以我們當時決定,等江平心高三畢業之後,如果還想知道,就再告訴她。”

邵知新恍惚點頭。

黃哥拍了下他的肩膀,說:“這個重任以後就交給你了。”

邵知新陡然驚醒:“啊?”

他追上黃哥的腳步,支支吾吾地拒絕道:“彆吧?黃哥,我不擅長這個。”

黃哥立即捂住自己的耳朵。邵知新更大聲地喊:“黃哥!彆啊!你再想想!”

兩人一前一後回到辦公區,徐鈺快步迎出來,豎起手指衝他們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市局的人來了!噓——形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