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郎無精打采的點點頭:“可以,誰讓他是你哥哥呢?”
段人鳳猜出了他的心思,可是自己忍不住要微笑——真的,要是方才沒聽到哥哥的聲音,她還不知道自己一直在思念他。抬手在金玉郎的臉上摸了一把,她想哄他幾句,可是一時間想不出什麼好聽話來,而且兩隻腳不聽指揮,自動的走出了客廳。
她顧不上安慰金玉郎了,直接指揮仆人出去采買,預備迎接哥哥的到來。
傍晚時分,金玉郎把衣褲穿整齊了,站在門前台階上向院子裡望。天氣熱,方桌擺在了院內的涼棚下,桌子上放了兩盤水果,香氣馥鬱,引來了幾隻大蜜蜂,圍著盤子嗡嗡。果盤旁是白瓷大茶壺和幾隻倒扣著的茶杯。院角放著一隻大缸,裡頭原本是要養荷花鯉魚的,現在荷花鯉魚還沒買回來,裡頭裝了冰涼的井水,水中泡著幾隻綠到發黑的大長西瓜。空氣中飄著油香,後院廚房裡不時的響起爆裂之聲,是廚子正在熱火朝天的炒菜。旁邊的窗戶開著,隱隱傳出斷斷續續的歌聲,是段人鳳在房內哼著流行歌曲。
金玉郎永遠記得此情此景,他覺得此情此景,甚至包括空氣裡的油味菜味,包括盤旋在果盤上的那幾隻大蜜蜂,都特彆的美,特彆的好。他願意永遠活在這個夏日傍晚裡,永遠活在此時此刻。可是半開的院門外頭人影一晃,此情此景就此消失,段人龍來了。
在看到段人龍的那一刹那間,金玉郎感覺自己周身的皮膚一緊。
這半年來,他胖了不少,自己都覺著自己失去了形狀與款式,變成了個白嫩柔軟的團子,皮膚也是吹彈可破的半透明。然而如今他整個人猛的緊縮了一下,皮膚也忽然結成了一層鎧甲似的硬殼。懷著滿腔絕望的怨恨,他向著段人龍眯眯的一笑:“龍。”
這時,段人鳳從房內衝了出來:“哥?”
走投無路的段人龍看著倒是並不狼狽,他依舊保持著西裝革履的形象,抬頭望著正房台階上的妹妹和妹夫,他也笑了:“好家夥,倆胖子。”
段人鳳並沒有喜極而泣,走下台階往他身後望:“一個人來的?”
“福生在北京有個叔叔,他住他叔叔家裡去了。”
段人鳳和段人龍擦肩而過,徑自走過去關了院門:“看看我的家吧,都是玉郎和我布置出來的。”
段人龍在院子裡溜達了一圈,然後停下來又看了看妹妹和金玉郎:“日子不錯。”
緊接著他走進了房內,又溜達了一圈:“真不錯。”
段人鳳跟著他進了來:“你先去洗把臉,晚飯就在院子裡吃,涼快。東廂房給你住,被褥和蚊帳都是現成的,已經從櫃子裡找出來了,吃完了飯就給你鋪床。要住你就好好的住,不許再出去招災惹禍。”
段人龍連連點頭,滿口答應,很聽話的走到浴室裡去洗臉。金玉郎聽著浴室裡傳出的水聲,心如刀絞,就感覺段人龍把自己的家庭汙染了,天氣這麼熱,自己還得穿著長褲襯衫捂汗——這同樣也是段人龍害的。將一口惡氣強咽下去,他隻盼著段人龍快滾。
段人龍沒說自己什麼時候滾。
他洗了臉擦了身,換了金玉郎的乾淨衣褲,走到院子裡吃晚飯。飯菜很豐盛,金玉郎擺出熱情嘴臉,還拿了兩瓶葡萄酒出來,讓他挑一瓶。段人龍喝著甜葡萄酒,吃著好飯好菜,看著珠圓玉潤的妹妹和妹夫,開始講起了他這半年的故事——說來說去,無非還是老一套:他和陸健兒的矛盾無法調和,所以太平了沒有多久,就又打起來了。這回陸健兒事先把姨太太和私生子藏了起來,然後對段人龍窮追猛打,一鼓作氣將段人龍打了個丟盔卸甲。
段人龍很想成為一代大亨,所以提起自己的丟盔卸甲,就沮喪得不停歎息。段人鳳倒還保持著段家的本色,認為千金散儘還複來,大不了將來換個生意做就是。金玉郎慢慢咀嚼著一片藕,除了反感與煩躁之外,再無彆的情緒。
一片藕讓他嚼了許久,因為沒食欲,吃不下。他想自己也許很快就會瘦回去了,自己這一身肉,和自己的好日子一樣,都要被老天爺收走了。
吃過晚飯之後,金玉郎獨自坐在臥室裡,半年來時時刻刻陪伴他的段人鳳不在了,她在東廂房幫段人龍鋪床掛蚊帳呢。
一夜過後,他起了床。段人龍完全沒有要走的意思,不但不走,還像磐石一樣坐在客廳裡,鬼鬼祟祟的打起了電話,一打就是一個鐘頭。櫻草色的窗簾靜靜低垂著,窗簾上有個洞,是段人龍抽煙時不留神燙出來的,除了這個洞之外,段人龍還把他的白漆桌子燙了個黑印子出來。
金玉郎含笑看著段人龍,心裡想把他碎屍萬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