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4 章(2 / 2)

後來戰事結束,曾所長出了師,帶他的醫生因病去世,他輾轉回了老家,心甘情願地守著小衛生所做了曾所長。

曾所長生涯的前半生跌宕起伏,曲折程度叫褚歸大為意外,他此前從未聽衛生所裡的任何人談及過。

“過去的事了,沒啥好值得宣揚的,田勇問我咋弄的疤,我說是以前不小心摔的,他完全不懷疑。”曾所長捋平袖子,他對彆人隱瞞,卻透露給了褚歸,一來是被往事觸動,二來是他認可褚歸的人品,相信他不會往外說。

結合曾所長刻意模糊的時間節點,褚歸敏銳地察覺了曾所長以往的身份,他順著曾所長的意,選擇了看破不說破:“曾叔你去過那麼多地方,你家裡人知道嗎?”

“他們不知道,打仗打了十幾年,他們都以為我出門學藝去了。”曾所長悵然若失,對所有華夏人而言,那十幾年是深入骨髓的傷疤,一旦觸碰,無不鮮血淋漓,所以他寧願爛在心裡。

“是,不知道反而更好。”褚歸附和道,看向曾所長的神情變得極其嚴肅,“曾叔,這話你跟我說了就到此為止,以後無論誰問,你千萬咬定了是外出學藝,否則——”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明白。”曾所長眼底似有淚光閃過,“好了,你去看診吧,早點看完了早點下班。”

褚歸出了辦公室,曾所長靜坐了半晌,拿起鋼筆幾次想些什麼,筆尖杵

到紙上又反複移開,墨跡氤氳,從針尖擴散到芝麻粒大小,曾所長腦袋後仰,長長歎了口氣。

往事如走馬燈般在曾所長的腦海中浮現,他向褚歸講述的不過是他數以千計的時光中的一隙,轟鳴的炮火漫天的硝煙,迸射的黑色泥土帶著血腥氣淋了滿身……

曾所長緊閉雙眼,搭在桌上的手不住地顫抖,他瞞了太多年了,人人曾所長曾所長地叫他,他幾乎快要遺忘了自我。

在決定逃跑時曾所長便做好了與過去徹底割舍的準備,他抹去了“他”的痕跡,給自己捏造了一個跟著師傅四處奔波當遊醫的身份,戰亂中死的人很多,改名換姓是件很容易的事。

老家在青山公社是真的,會醫術是真的,走過很多地方是真的,姓曾是真的,但曾國平是假的,曾所長的本名是曾國安,曾國平是他的堂哥。兄弟倆結伴離家求生,曾國平不幸中彈,死在了離家的第十天。

曾所長稀裡糊塗地參了軍,稀裡糊塗地上了戰場,稀裡糊塗地活過了一場又一場戰爭。

跟不認識的人打完了,又開始跟認識的人打,曾所長彼時已是一名正式的軍醫,他見不得同胞相殘,想方設法跑了,一路東躲西藏。

終於戰事徹底停了,遊醫曾國平回家了,昔日的親鄰死的死散的散,剩下三五同族,無一人知曉眼前的曾國平是昔日的曾國安。

當了近二十年的曾國平,真實的前半生猶如滅掉的電燈泡,今日忽然亮了一個,曾所長才發現他希望有人能記得曾國安,上過戰場打過小鬼的曾國安。

在衝動的驅使下,曾所長亮了手臂的子彈疤,但也僅限於此了,理智戰勝了感性,他繼續做回他的曾國平,曾國安全當是一場夢吧。

鋼筆受潛意識驅動,在紙上劃了幾道痕跡,依稀能看出是一個安字,曾所長撕了廢紙,放燒火盆裡燃成了飛灰。

敲門聲咚咚響起,曾所長揉了把臉,抬頭喊進,田勇探了半個頭,語氣格外激動:“曾所長,褚醫生的三師兄來了!”

要不咋說人經不得念叨呢,中午討論了一嘴,遠在澤安的人竟然真出現了,田勇這輩子沒碰到過這麼巧的事。

“褚歸的三師兄來了?”曾所長驚訝得以為自己產生幻聽,利落地扶桌起身,“在哪呢?我看看去。”

曾所長的步伐矯健,絲毫沒有上了年紀的影子,孫榮在問診室與褚歸認親,主要是孫榮來的時候趕得太巧了,他哪怕早一天或者晚一天來,褚歸都不會那麼傻眼。

幾句話把人給召來了,老天爺,換誰誰敢信啊!

孫榮穿著厚棉襖,挎了個和褚歸大小相近的藥箱,背上是他的行李,一路奔波導致風塵仆仆的。孫榮掏出了褚歸寫的信與安書蘭寄的照片,褚歸同樣看過孫榮的照片,確實是他三師兄。

認完親,褚歸跟孫榮擁抱了一下,叫了聲三師兄,孫榮摸摸他的頭,滿眼欣慰:“長高了,長成大人了。”

“我二十二了,能不成大人麼。”褚歸讓孫榮卸了行李,他尚有幾個病人要診治,“三師兄,你先去洗把臉喝點水,你吃過午飯了嗎,劉成你幫我到廚房問問徐師傅能不能給我三師兄煮碗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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