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1 / 2)

蕭夫人並未愉悅多久,待程始回房,她看見丈夫額角上一個包問清楚原委後,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拿起一個漆木酒卮在他另一邊額角也砸出一個包來,給程大將軍恰好湊成一對。

當夜,程始等到程母的氣勁消了,額頂一對勻稱的包再去了程母屋裡,終於把白日裡不曾發揮的演技外加真感情好好展現了一番,母子總算和好了。

接下來就是鞏固戰況。

先是程始將一名麵目勞苦頭發花白的老媼領出來,程母一見頓時淚如雨下。當年董家豐足之時,董太公曾雇過一些佃農,這位老婦人就是當初在董家幫農之女,程母與其一同在鄉野玩耍長大,頗有姊妹之誼。後來家計日益艱難,董太公不得已遣散幫農。

蕭夫人頗有心計,在隨夫四處征討之時,一直留意尋找當年四散逃難的同鄉同族,本想尋幾位董家的遠方族親為助力,結果找來找去沒有音信,顯見董家族人的確死散的差不多了。

結果還是程始一路征戰,名聲日盛,這胡姓老婦人自行尋上門來。說來也巧,當初這胡媼隨新嫁的夫婿離鄉之時,程母才誕下程始不久,剛起了大名,倘若換做程家其他兒郎,胡媼就未必敢上前相認。

蕭夫人頓覺奇貨可居,趕緊安置好胡媼傷重的兒子和病重的孫子,一路帶回都城。原本一回來程始就要將胡媼領出來,卻被蕭夫人勸阻,定下計策步驟一二三四。

“君姑是自家長輩,不是大人征討的敵軍,一錘子下去死傷不計,戰勝即可。”蕭夫人微笑道,“要慢慢來,先叫君姑把這十年的火氣給出了,大人母子之間消了芥蒂,再來一個老姊妹相認,方能水到渠成,事半功倍。”

程母果然喜出望外,摟著胡媼又哭又笑,又拍打程始又笑罵為何不早將胡媼請出。程始趕緊托出腹稿,道:“彼時阿母正氣頭上,我將人領出來顯得我彆有所圖似的,現下阿母不氣兒了,好叫阿母知道,我隻是為了叫阿母高興罷了。”程母聽了,果然更加感動,又知道程始將胡家兒孫歸入部曲,並留胡媼在她身邊陪伴管事,隻覺得兒子待自己真是用心了。

胡媼在外吃了幾十年苦,諳於世故,能哄會勸,琢磨程母心思的本事更遠勝董舅母之流,那是她打小練出來的。她已見識過蕭夫人厲害,自然知道自己該如何說話行事。

更妙的是,整個過程,蕭夫人十分乖覺的呈全麵隱身狀態,自顧自忙碌家務安撫傷亡部曲的遺族,留這對母子敘述離彆之情,一會兒鼻涕眼淚的說戰事艱難,一會兒唾沫橫飛的講外頭風光,外加胡媼在旁幫腔抹淚。一時間,母子倆簡直情比金堅。

程母又聽了胡媼說前方戰事如何慘烈,多少將軍都缺胳膊斷腿少了眼睛耳朵,她摸著兒子身上的陳年舊傷,簡直心都要碎了,想到兒子這樣不容易,董舅父還要在後頭挖牆腳撈錢,恨不能立刻割下弟弟肉來給兒子燉補。

葛氏有數次想要去程母處給蕭夫人上些眼藥,不是碰上程始正在講故事,被不想要第三者插足的母子一齊白眼出來,就是撞上程母和胡媼沉浸往日情懷,被沒好氣的罵出來。

程少商自是不知道具體過程,隻知每日程家老爹似乎比前一日更高興些,直到程始告訴她家中多了一個胡媼;略略知道一些前因後果後,程少商不由得感歎,之前蕭夫人是忙於和丈夫打拚家業,大事為重,沒工夫和程母葛氏計較,一旦騰出手來要收拾家事了,簡直分分鐘搞定這幫無知婦女,實力碾壓。

這日早起,阿苧眉目含笑的對程少商說‘今日午膳全家人一道用’,她頓時聞到了一股打掃戰場的味道。

飲完藥在屋內轉三圈的當口,青蓯夫人捧來了一件簇新的深衣和一口漆木匣子,米白色錦緞上織就茜紅梅花枝的錦衣,領口袖口鑲四指寬朱紅光緞,中衣是全新的雪白色細棉布。深衣寬大,須蓮房和阿苧一起動手給程少商穿上,精美的織錦一圈一圈束起,再配上一條同四指寬的暗紅色綴玉飾的腰帶,即使沒有全身鏡,程少商也能感覺到衣飾的華美。

然後青蓯夫人親自動手給程少商梳頭,對著模糊的銅鏡,程少商隱約看見她給自己梳了一對俏皮可愛的雙鬟,後麵多餘的頭發則簡單束起,這時蓮房打開那個小小的漆木匣子,青蔥夫人拿出一對耀眼生輝的明珠,一邊一個扣在程少商的雙鬟上。

阿苧看了,略略皺眉道:“青君,這——”

青蓯夫人笑道:“不怕。”又低頭對程少商道,“這些好東西夫人給四娘子攢許久了,總算可以用上了。”

因為程少商年紀還小,耳上隻穿了一對輕巧的金絲丁香花,腕上一對金絲穿鮮紅珊瑚珠的細鐲,阿苧和蓮房巧菓在一旁觀賞再三,一齊誇讚。

走在遊廊上,程少商裹著一襲花灰皮毛鬥篷,不著痕跡的四下打量——真是不大的庭院呀,一眼就能望見前方的二門。她心中愈發疑惑,看自己這一身衣飾這樣華貴,為何府邸卻這麼小,難道這裡的房價也是天價?

走不到五六十步,就到了程母的居處,蓮房服侍程少商除履上階,又卸下身上重重的毛皮鬥篷,雪白的絨布襪子踏在暗紅色的漆木地板上,愈發顯得腳丫子嬌小玲瓏。時人用膳都是分餐式,一人一個案幾,分排於廳堂兩列,程少商抬頭一看,隻見旁人俱已到了,自己是最後一個,她立刻暗叫不妙。

果然,坐在左首第三個位置的‘好叔母’葛氏按捺不住了,隻聽她尖聲道:“哦喲,長輩都到了,四娘子隻等你一個呢。叔母往日是怎麼教你的,要孝悌懂禮,今日……”

還未說完,坐在最上首中間的程母已經不耐煩了,粗聲道:“你少說兩句,這兒除了小的,人人都比你大,我們都沒張嘴,有你什麼事!”

程母農家出身,講話直來直往,早年給蕭夫人沒臉時也是這樣當麵讓人下不來台,彼時葛氏極喜歡聽程母罵人,如今落到自己頭上就不大舒服了。

阿苧忙扶著程少商伏倒,一一給長輩行禮,先是首席正中的程母,然後是略偏於其席位一旁的董舅父,接著是分彆位於右首和左首第一個位置的程始夫婦,然後是分彆右首第二個位置的董外弟,程少商須稱外叔父,繼而是左首第二個位置坐的是董呂氏,還不待程少商行禮完,董呂氏就笑著站起離座,笑著拉起程少商,道:“嫋嫋生的真好看,平日還覺不出,這幾日叫長嫂一收拾一打扮,竟是變了一個人呢。”

程少商行禮得頭暈眼花,沒反應過來,旁人卻都知道董呂氏的意思,葛氏直起身子,不滿道:“你這是什麼意思,說我平日裡待四娘子不好麼。”

董呂氏略瞥了一眼蕭夫人,回頭笑道:“次嫂想多了,我是說四娘子與父母久彆重逢,這人一高興呀,精神就來了,氣色就好了。”

葛氏憤憤坐下,誰知董呂氏回座位時,用旁人都能聽見的‘輕聲’道:“可憐的孩子,明明是自己阿父在外頭拿命博來的好衣裳好東西,每回我來,看見她卻隻能得旁人挑揀剩下的來穿戴。”

這話一出,葛氏以及端坐在末席上的一個女孩都漲紅了臉,程少商揉著額頭立刻想到‘葛氏這貨一定汙下程老爹給自己的東西了’,還不待她接著想,阿苧又按下她給二叔程承和葛氏依次行禮,葛氏已被氣得發抖說不出話來。

末席設了三個座位,程少商位於正中,右側是還在紅臉的那個女孩,左側是一個白胖男孩,堪堪能好好用箸的歲數,二人俱是穿金戴銀的富貴打扮,那女孩的皮膚淺蜜色,濃眉大眼,就是一股子無精打采的樣兒,瑟瑟縮縮,好像日子過的比程少商還慘。

這時,仆婦魚貫入屋,一一給各座上菜,家常小筵,一道焦香四溢的炙烤豚肉,一道冬筍蒸肥雞,一道鹿肉湯,另兩個醃漬的菜蔬,大人案上還有酒漿,程少商等三個就隻有一壺新打的米漿,熱騰騰香噴噴。

董舅父舉起一個漆木製的雙耳碗盞,朝程始道:“這第一卮酒我先敬外甥,這回能平安回來,都靠了外甥,我,我……”

程少商偷眼看去,隻見董舅父與程母生的頗像,都是高大肥碩的架子,不過仿佛他最近進行了一段過於急迫的減肥,兩頰皮肉鬆弛垂了下來;他十分懼怕程始,目光都不大敢跟程始正麵對上,說話結結巴巴的。

葛氏閃了閃眼睛,輕笑道:“舅父怎地好像受了驚嚇?自家親戚,這麼怕作甚。”

蕭夫人看了她一眼,緩緩道:“北軍獄裡也太不講究了,雖受了大人的請托暫緩處置,卻當著舅父的麵,將另外同罪的幾個活活杖斃,舅父大約是嚇著了。”

這話一出,董舅父連酒卮都拿不住了,其實程始領他出來時還特意請他一路經過各個刑室,裡頭鬼哭狼嚎,各種刮骨剔肉鞭打之酷刑一一入目,董舅父腿都軟了,險些走不出來。

葛氏也不知如何接這話,董呂氏忙道:“還是多虧了將軍,不然君舅還不知受多少罪呢。”一邊說著,一邊瞪了對麵的自家夫婿一眼,董外弟連忙也舉卮朝程始致謝。

董外弟有一個戲文裡很著名的名字,董永,也生了一副戲文裡常見的小白臉模樣,眼神閃爍不定,麵皮鬆弛,顯是酒色過度;一邊道謝,一邊還偷偷瞧了蕭夫人兩眼。

程少商頓時樂了,心道董永同學難道以為彆人都是瞎子,沒看見程始老爹的眼珠子突成比目魚了嗎——為了這兩眼,第二日董永同學就在路上被不明人士痛打一頓,臥床數月,此後再沒進過程府。

瞪完董永,程始也舉起酒盞,一飲而儘,道:“舅父該享清福了,以後好好管置家中田地商鋪,安閒度日就是了。”

董舅父急了,趕緊道:“這怎麼成,所謂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外甥這話就見外了,你在外頭辛苦搏命,我怎好享清福,怎麼也該幫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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