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1 / 2)

蕭夫人既決定擺正心態,說乾就乾。她想著,既然這個女兒在葛氏那樣心術不正的人身邊長大,必得從頭教起,輪才不如先正心性。

她第二日就給少商送去十餘筒竹簡,分彆是四卷《急就章》,四卷《凡將篇》,另數卷《倉頡篇》。不知是因為臨近歲末不方便,還是這個時代根本沒有請家教的風俗,總之蕭夫人沒給少商專門找夫子,平日青蓯夫人和程少宮誰空了就來教幾個字,倒是日日不綴。

有時蕭夫人也會紆尊降貴來指點少商握筆的姿勢,並表示學完這些,就要開始背誦基本典籍,儒家道家縱橫家,詩經楚辭司馬賦,製香標花投壺蹴鞠,各色都有,這樣才不失為一個合格的高門淑女。

少商心中不以為然,她已決意將來要吃自家的飯,真正想學的根本不是這些,識字還好,可那些什麼典籍…更何況,識字也不耽誤學實務呀。忍了兩日,她終於忍不住道:“書不妨慢慢背,女兒如今更想懂些經濟之學,庶世之務。”

誰知蕭夫人輕飄飄一句話就把她打發了:“讀書明理是萬事之根本,書讀明白了,為人處世何愁不能有所成就。”

少商此時方明白當年楊小過的痛苦:你急著要學武功立命安身,她卻不慌不忙讓你背道德文章,真有一日挨起打來哪個靠得住!少商不是沒跟大靠山程始提過,不過蕭夫人引經據典一套套的,程老爹也扛不住。於是,她隻能繼續背書識字,足不出戶,嗚呼。

不日,外麵下起鵝毛大雪,北地高闊寒冷,雪花落地不化,地上很快積出一片厚厚絨絨的雪毯,罩得天地間一片白茫茫的仿若麵粉磨坊一般。

程家兄弟父子幾人這日難得不出去訪友應酬,便一家人像當年寒微之時般圍坐在火爐旁談笑飲酒,說到高興處,程家三兄弟還以木箸敲著酒卮高唱家鄉小調,歌聲或粗獷或清亮,聲線盤旋繞柱,唱到興頭處蕭夫人和桑氏也來和聲相應,眾人唱的趣意叢生,便連外麵巡掃的侍仆都相視而笑,小輩中隻有程姎能跟上幾句,其餘便隻能笑著拍掌擊桌。

程母自己是個音癡,半句調子也唱不準,如今看兒孫滿堂,其樂融融,高興的不行,連兩個不順眼的新婦也不挑剔了。誰知此時,侍婢忽來報:葛太公來了。

程承舉在半空中正待敲下的木箸啪嗒一聲掉在食案上,麵上一片驚慌。

眾人麵麵相覷,俱不知所措。

程始雖遣人去葛家告知一切事宜,但以為至少要到正旦之後才會來人,誰知如今離正旦隻四日了,葛太公倒親自來了。程承手足無措,站起身時連酒卮都打翻了,隻有程姎在聽說葛太公帶著長子長媳一道而來時,眼睛一亮,臉上難掩興奮之色。

葛太公須發皆花白,身形富態,衣著簡樸,大約因為趕路匆忙麵上儘是風霜之色,身旁一左一右由長子長媳攙扶著,這家三人皆是麵龐溫雅,言語溫和,屬於讓人一看就覺得是好人的那種長相,少商簡直無法聯係起滿身陰瑟戾氣的葛氏。聽蓮房說,葛太公還帶了十餘輛大車,似是裝了一堆豬羊稻粟酒漿果乾之類的年貨。

程母不好拿架子,趕緊出去迎接,跟在後麵的程姎忍了又忍,終於忍不住越眾而出,跪倒在葛太公跟前,含淚道:“外大父,舅父,舅母!”

葛舅母連忙上前扶起程姎,當時眼眶就濕了,滿眼慈愛之色掩都掩不住,撫著程姎的麵龐,喃喃道:“……我們姎姎長高了,好看了許多。”

程姎又哭又笑,摟著葛舅母不肯放,恨不能將腦袋鑽到她溫暖的衣襟中,乞舅母就此把她揣著懷裡帶回葛家才好。葛舅父不好放開老父自己過來,隻能不住吊著脖子來看,臉上的關切神情是隻有真正慈愛的父親才會流露出來的,囉裡囉嗦道,“姎姎,舅父給你帶了許多東西,姎姎彆哭,彆哭啊,天冷,要凍傷臉的……”其實這話頗為失禮,不過並無人計較。

少商緩緩後退一步,臉上嬉皮笑臉之色緩緩褪去,安靜的倚到門廊邊上,把自己隱沒在角落中,直到眾人寒暄過後往內堂走去,她才慢慢走出來;低下頭,攤開捏緊的拳頭,雪白的掌心有四個深粉色的指甲印。遙望著人群行去的方向,少商轉過頭,也不管待會兒蕭夫人的訓斥,徑直回了自己的小庭院。

——她對程姎沒有意見,看其平日言行敦厚善良,就知道她被教得很好。

隻不過,從她很小很小的時候就知道,這世上最可惡之事,不是父母皆涼薄,而是眼睜睜的看著身邊左一對右一雙很棒很棒的父母,自己偏偏輪不上。

……

蕭夫人此時也無暇管她,倉促之間,既要張羅葛家三人的客房,又要安頓葛家隨行車隊的一大拉子人;見她忙的腳不沾地,桑氏自告奮勇幫忙,去把關了許多日的葛氏從舊宅裡提出來,拾掇拾掇,好還給葛家。

葛氏因無法出門,這些日子隻能吃了睡睡了吃,是以不但沒瘦,麵頰居然還豐腴許多,知道家人來了後,她得意道:“你們且等著罷!我這些日子受的委屈非要個說法不可!”

桑氏匪夷所思的看著她:“你以為汝父是為你張目來了?”彆說是如今的程家,就是當初尚未發跡的程家也不曾對葛家低聲下氣過。

葛氏一窒,她雖被關住了,外麵的消息還是有人告知的;她也知程始如今升官發財,自家更是無法轄製了,適才不過是她慣性嘴硬而已。

桑氏覺得再和葛氏說下去自己的智商會受拖累,趕緊指揮蕭夫人給的武婢把人連拖帶拽的拉去新宅內堂了。

此時內堂依舊火爐燎燎,烘得整間屋子暖洋洋的,隻是已不複剛才程家兄弟擊卮高歌時的愉悅之意。小輩被清空,酒菜重新置辦,然而無人動箸,隻餘滿室尷尬冷場,連素來滿嘴跑火車的程始也不知從何說起,還是葛太公率先開了口——

“……老朽憐她年幼喪母,嬌慣過分了。知道她許多不妥,還是厚著臉皮將她嫁入程家,隻苦了眾位,這些年多有忍耐,這裡老朽先賠罪了!”

說著就對程母和程始倒身要拜,兩旁的葛舅父葛舅母也跟著要拜,程母被嚇的不輕,整個人往後一縮,差點撞翻食案,程始手腳麻利的上前一步,大力扶起葛太公,連聲稱不可。

跪坐在一旁的葛氏尖叫一聲:“阿父!你說什麼呀,是程家對我諸多委屈……”不等她說完,葛舅父再也無法忍耐,一下起身,幾大步走過去用力甩了一巴掌在葛氏臉上,直將她打的半邊臉醬紫,半身癱在地上。

“自你出世,父親對你無所不依,何等愛護,你可有儘過一日的孝心?!日複一日的胡鬨惹事!父親今年已屆七十,為著你,冒著風雪連日連夜的趕路,你至今尚無半分愧疚之情,你,你簡直豬狗不如!禽獸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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