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5 章 番外五(1 / 2)

《長安意》趙倬、趙沉尋番外。

元宵節前,京城下了一場雪。

那場宮變已足足過了三年,趙倬繼承爵位,邊疆安定。

……趙沉尋依然沒找到。

第一年時,海捕文書放至四境,任趙沉尋有通天手段也插翅難逃。

但荀行舟尋遍方圓數百裡,仍舊沒抓到人。

海捕文書每年都在張貼,直到第三年新帝登基天下大赦,才終於撤下。

荀行舟仍然不死心。

元宵節,滿街明燈。

荀行舟偶遇趙倬。

趙倬身居高位,卻沒了前些年的意氣風發和久經沙場難以收斂的冰冷戾氣,他一身單薄衣衫坐在河岸台階邊,邊喝酒邊注視著河燈點點,飄向未知的方向。

荀行舟走過去,坐在趙倬身邊,隨手拿起他旁邊一壇酒,淡淡道:“元宵節一過,海捕文書就要全部撤下,你想回邊疆尋趙沉尋嗎?”

趙倬眸光微動,仰頭喝了口酒,像是在談論其他無關人員,語調漫不經心:“他罪大惡極,抓住便是極刑大罪,我為何要去尋一個罪人?”

荀行舟隨意道:“也是,他雙腿俱廢,躲躲藏藏三年,也許早已死在荒郊野嶺。”

趙倬握著酒壇的手無意中一緊,連他自己都沒察覺,繼續若無其事地飲酒。

死了就死了吧。

就算之後兩人遇到,自己也要親手殺了他。

漫天明燈已燃起,漆黑天幕的孔明燈和河中的蓮花燈相呼映襯,好似華麗的倒影。

兩人默不作聲喝完了兩壇酒,眼看著路邊行人越來越少,正要分彆時,侯府的老管家突然跌跌撞撞跑來,滿臉驚慌。

“侯爺!”

趙倬扶住他,蹙眉道:“府中出事了?”

老管家手都在哆嗦:“元宵燈節有人放長明燈落至侯府後麵的一座荒院……起、起了點火。”

趙倬手一頓。

侯府的荒院隻有一處。

隱約像是預感到了什麼,趙倬道:“起火撲滅便是。”

老管家驚恐地看著他,兩行渾濁的淚水緩緩流下來:“我們在荒院裡,找到了小少爺的……”

趙倬眼皮重重一跳。

老管家失聲痛哭:“……屍身。”

砰。

漫天焰火轟然升入天邊炸開,璀璨溫暖,破開嚴寒。

元宵未過,趙倬回了府。

荀行舟隱約聽到趙沉尋是在侯府荒院找到的,下意識以為是趙倬私藏胞弟,但聽到後麵那個“屍身”微微一愣。

趙沉尋……死了?

侯府有府兵把守,就算是常年未開的荒院失火也及時撲滅,更何況昨晚下了場雪,點燃的地方也隻是一小片枯草。

趙倬神色漠然地打馬回府,疾步朝著多年未去的荒院而去。

府兵已守在門口不讓下人查探,看到趙倬過來紛紛行禮。

“侯爺。”

趙倬看起來和做尋常公務沒什麼分彆,冷淡點頭:“嗯,找人來看了嗎?㈦㈦[]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是。”手下副將小心翼翼看著趙倬的神色,斟酌著回話,“李管家來認過,輪椅是宮廷木作坊定製,獨一無二還有魯師傅的印,身上衣物狐裘、玉佩皆是趙沉尋……”

趙倬神色沒有半分變化,但跟隨他多年的副將一眼看出問題,立刻改口:“……都是小侯爺的,而且……”

後麵的話,他有點不敢說。

趙倬眉梢動都沒動:“說。”

“而且……”副將低聲說,“小侯爺屍骨中還有您的牌位。”

趙倬垂在袖中的手倏地一蜷縮。

看趙倬許久許久都沒有說話,副將試探著道:“屬下已將小侯爺的屍身收斂至棺中,您……要看一眼嗎?”

趙倬注視著那扇破舊的院門,裡麵的黑暗好像化為血盆大口要將他吞入腹中。

良久,京城又開始飄雪。

趙倬後退半步,頭也不回地離開,隨口道:“隨意尋一處葬了吧。”

副將和周圍的人麵麵相覷。

不……不葬入祖墳嗎?

這時,荀行舟姍姍來遲,拂開副將便要進去。

副將立刻攔他:“荀大人留步!”

荀行舟冷淡道:“海捕文書還未撤,趙沉尋仍是朝廷要犯,讓開……他人都成一堆骨頭了,難道我還能再要一次他的命不成?”

副將猶豫半晌,還是撤開身讓人進去了。

再血肉模糊的屍身荀行舟都見過,更何況一堆不成樣的骨頭罷了。

荒院中陰風陣陣,大雪漫天。

副將匆忙中隻尋來一口薄棺,趙沉尋的狐裘在三年風吹日曬中還沒徹底損壞,將落滿雪的屍骨包裹著放至棺中。

任憑生前如何金尊玉貴,死後不過一堆枯骨罷了。

屍骨邊,淩亂放至著掉了漆的牌位。

——兄長趙倬之靈位。

趙沉尋哪怕身死,手化為骨頭依然死死抱著他親手雕刻出的牌位。

荀行舟垂著眼注視許久,微微閉了閉眼。

副將上前,猶豫著道:“侯爺說要尋處地方草草葬了,荀大人……”

“先不要蓋棺。”荀行舟閉眸念了往生咒,抬頭道,“如今天還寒冷,不必急著下葬。”

趙沉尋已曝屍荒院三年,不用急於一時。

更何況趙倬還未來看一眼。

荀行舟和趙倬打交道多年,很清楚他的脾氣。

哪怕趙沉尋是個窮凶極惡的瘋子,將所有人玩弄鼓掌中,無數人因他而死,可畢竟是趙家人,還是幼弟,趙倬仍然不想趙沉尋死。

這三年對他來說,尋不到人才是最好的結果。

如今屍首尋到,趙倬卻看也不看。

若是匆匆下葬,他許是會後悔。

副將一時也拿不準主意,隻好先將棺蓋上,等待侯爺醒酒再

說。

翌日,雪停了。

趙倬如往常一樣上朝,練兵,沒有分毫變化。

……好像忘卻了元宵大雪夜中那口孤零零的棺。

副將起先很猶豫,但後來一連過了一個月,長安已打春,趙倬依然沒有提起趙沉尋的事,他隻好在城外尋了一處地方將屍骨下葬。

荒院再次上鎖。

不久後,就是清明。

趙倬祭祖後,回到趙家祠堂上香,看著滿屋子靈位,突然神使鬼差想起來當年趙沉尋為他刻的牌位。

當時他從詔獄死裡逃生,回到侯府就看到趙沉尋抱著他的牌位,滿臉人畜無害的茫然和疑惑。

那時怒火充斥著胸膛,讓趙倬無暇去想……

若是他當時真的死在詔獄,趙沉尋要抱著他的牌位去何處?

會不會就和如今的結局一樣,和牌位一起悄無聲息死在沒人知曉的地方?

若非那盞孔明燈,或許永遠無人發現他的屍骨。

趙倬愣怔許久,又若無其事擦拭牌位。

人已死了。

不必再追究過多。

趙倬是從屍山血海中殺出來的,從不沉溺於情感,在戰場上他的冷血是一往無前的利劍,無論何人也無法讓他停留駐足片刻。

就算趙沉尋也是如此。

哪怕是知道趙沉尋孤零零死在兩人小時候住著的荒院裡,趙倬也沒什麼情緒波動。

也許有,可能他自己也沒察覺到。

夜晚,趙倬仍舊安眠。

隻是罕見地做了個夢。

還是年幼時的小院。

趙倬還未離京時,趙沉尋雙腿還是完好的,五六歲的孩子正是活潑愛動的年紀,夏日炎熱,他高高興興在小院池塘裡踩水玩。

趙倬自幼就心靜,坐在門口看兵書,任由他在耳畔吵鬨也不嫌煩。

趙沉尋手腳全是水,站在水中脆生生喊道:“哥哥!”

趙倬沉浸兵書,並未回應。

趙沉尋又提高了音量,捧著水去潑他:“哥!”

趙倬這回聽到了,卻沒有理他。

孩子一會一個變,一般等不到回應就會自顧自繼續玩去了。

之前都是這樣。

可這回趙沉尋卻始終在喊他,好像非得等他回話一樣。

趙倬難得有了點惡趣味,故意不理他,想看他到底什麼時候能消停。

趙沉尋還在喊他,隻是孩子稚嫩的聲音越來越奇怪。

“哥哥。”

“兄長……”

一綹火光燃燒後的火星緩慢飄落至兵書上。

趙倬微愣,終於舍得將視線從兵書上抬起。

幽靜的小院轉瞬間化為白雪皚皚的廢墟荒院,方才還年幼的趙沉尋此時身形高挑,站在乾涸的池塘邊,周身火光燃起。

他茫然看著趙倬,眼眶中緩緩滑下兩行血淚。

“哥哥……”

趙倬呼吸一頓。

趙沉尋朝他伸出手,語調發著抖,哽咽道:“哥哥,火在燒我,我好疼啊。”

夢很容易無始無終,沒有半分邏輯。

趙倬隻覺得晃了下神,等再次有意識時,兵書燃燒,他已快步衝去池塘邊一把將渾身火焰的趙沉尋抱在懷裡,妄圖熄滅火焰。

火舌吞噬著趙沉尋的衣服,朝著他的身體蔓延,垂在身側的手逐漸化為雪白的枯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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