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5 章 番外五(2 / 2)

趙沉尋茫然拽著趙倬的袖子,像是年幼時那樣全身心地依賴兄長。

他喃喃地重複:“哥,我好疼,不喜歡火。”

任憑趙倬怎麼做也無法將他身上的火熄滅半分,他常年握劍從來都是堅如磐石的手此時卻抖個不停,抬手去觸碰趙沉尋的臉。

手抬起後,趙倬才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如今好像是少年時,手掌瘦弱,並沒有長大後曆經風霜和磨礪的厚繭和傷痕。

趙沉尋眼淚簌簌往下落,卻也澆不熄身上的火,他呆呆看著趙倬,說話越來越奇怪。

“哥哥……我不喜歡這裡。”

“兄長,你這般厭惡我嗎?”

趙倬怔然抬頭。

趙沉尋眼底的純澈不在,滿臉淚痕也遮不住眸底的冰冷。

“趙倬,我是趙家的恥辱嗎?”

趙倬僵在原地,嘴唇輕動:“不……”

最後的火焰終於蔓延到胸口,趙沉尋臉上淚水仍在,卻已不再叫他哥哥,隻留下最後一句。

“……你不要來接我,我不需要了。”

火舌瞬間將他吞沒,屍骨全無,火星漫天衝上雲霄。

趙倬猛地清醒了。

天已破曉。

趙倬坐在床榻上,心跳如鼓,他似乎意識到了什麼,手在臉上觸碰了下。

摸到一手的淚。

耳畔似乎還有趙沉尋最後那句話。

那種無關痛癢的話對趙倬來說應該造不成任何影響,可他卻捂著發疼的胸口不住喘息著,眼淚仍然止不住地往下流。

趙沉尋……

之前無數被他忽視的話洶湧灌入腦海中。

“哥哥,我不想在京城,下次你回邊境能帶上我一起嗎?”

“哥哥我們一起走吧,好不好?”

“……隻要離開這兒。”

最後在夢中,他留下那句。

“你不要來接我,我不需要了。”

趙倬心臟疼得幾乎喘不上氣來,他踉蹌著披衣下榻:“來人!”

副將在外守夜,聞聲匆匆而來。

“侯爺?”

“趙沉尋……”趙倬艱難道,“沉尋葬在何處?”

副將一愣。

都過去這麼久了,為什麼突然提起來?

“在城南的墓林。”副將訥訥道。

趙倬道:“帶我去。”

副將猶豫:“如今還在宵禁,侯爺……”

趙倬看他一眼。

副將這才發現想來沉著冷靜的將軍此時眼眸全是血絲,宛如困獸般帶著極其強烈的攻擊性。

他趕忙說:“是!”

夜深人靜,兩人策馬出城。

隻是還未到城南墓林,就見遠處火光衝天,似乎是林子著火了。

副將吃了一驚,趕緊衝過去。

昨日是清明,不少人前來此處祭祖,焚燒紙錢時應該沒滅乾淨,導致山林著火,此時已燒了大半,官兵正在奮力救火,可根本無濟於事。

副將看了看方向,回頭硬著頭皮告知趙倬,趙沉尋的棺正在著火的地方,一時半會無法過去。

趙倬披著薄衣,怔然站在山林邊看著火焰衝天,一時恍如夢中。

趙沉尋顫抖的哭音似乎還在耳畔。

“火在燒我,我好疼啊。”

火在燒他。

平民百姓埋葬之處並不是什麼大富大貴的風水寶地,這樣的荒郊野嶺,入夜了光也沒有半絲。

趙沉尋那樣怕黑的人……

他竟然就這樣讓人隨意將屍骨埋在此處,遭受火焰焚燒?

一瞬間,被忽視了幾個月的悲意突然湧上心頭。

趙倬第一次意識到……

他親弟弟沒了。

他從小看著長大的弟弟,哪怕在沙場上賣命也想他在京城錦衣玉食、不受人欺辱的弟弟……

死在兩人同住的小院中,隻和他有一院之隔。

他卻一無所知。

整整三年,趙沉尋屍身化為白骨,孤零零躺在荒院中無人收殮,他卻連靠近都沒想靠近過,任由幼弟魂魄難安。

趙沉尋失去消息的三年,趙倬曾設想過他是不是真的逃去一處無人知曉他的地方隱居了,也想過他是不是死了。

可終究沒有親眼所見,所以潛意識可以安慰自己人還活著。

直到那盞落至偏院的孔明燈。

趙倬怔怔注視著漫天大火燒了整個山林,最後燒無可燒,終於在第二日午後熄滅。

副將帶著趙倬去尋趙沉尋的墳墓。

隻是一夜,趙倬神色並不算悲慟,隻是發卻隱隱白了。

副將在路上試探著勸他:“火雖然大,但棺埋地下,定然不會有事。”

趙倬淡淡“嗯”了聲。

片刻後,副將循著記憶找到了墓地。

清明前下了一場暴雨,那塊墓地似乎方位不怎麼好,土地塌陷一塊,棺被衝出來一小半,加上火焰灼燒,已燒成了一抔土。

副將神色頓時僵住。

“侯爺,這……”

“無事。”

趙倬神色淡淡,斂著衣袍走進焦痕的墓坑。

還有木頭沒被燒儘,隱隱冒著火星,趙倬像是沒看到一樣,伸手將墓坑中的焦土攏了攏,輕聲道:“……我帶你走。”

趙沉尋屍骨無存。

……已不想跟他走了。

收攏熾熱的焦土,趙

倬手觸碰到個堅硬的東西,他撫摸著挖出,神色微怔。

——那是他年少時臨去邊關時送給趙沉尋的玉。

玉微微發暖,趙倬想要將上麵的泥土擦拭掉,手指剛一碰,就聽到一聲清脆的聲響。

哢噠。

玉直接碎在他手中。

趙倬保持擦玉的動作僵硬良久,微微垂頭,繼續麻木地用手去收攏焦土,掌心被未燃儘的木頭燙出血痕。

如果鬼神之說是真的,那趙沉尋用儘一切方法想要告知趙倬不要碰他。

趙倬並不是輕易就能被人製止的性格,雙手全是血痕卻仍舊麵無表情地把焦土收攏好,帶回了侯府,重新用棺收斂。

已是深夜,趙倬洗乾淨手,平靜地回房睡覺。

當晚,一夜無夢。

隨後,趙倬將趙沉尋的衣冠塚葬入祖墳,牌位入祠堂。

又將荒院按照年幼時印象中那般重新修葺,從侯府主院搬了過去。

可無論趙倬怎麼做,趙沉尋依然沒有來他夢中。

就好像清明那晚夢中的最後一句話後,趙沉尋再也沒了絲毫留戀和期盼。

荀行舟因公事來侯府尋趙倬時,剛見麵被嚇了一跳。

短短兩個月,趙倬好像變了個人一樣,神色漠然,盤膝坐在祠堂對著靈位,不知在想什麼。

聽副將說,他每日就坐在蒲團上出神。

荀行舟遲疑著過去:“孟顯?”

孟顯是趙倬的表字,他眼瞳輕動,抬頭看了看:“荀大人,有事???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荀行舟:“嗯,公事——你這是在做什麼?”

趙倬淡笑了聲:“沒什麼。”

兩人草草談完公事,荀行舟隱約發現他似乎在放權給手下人,猶豫半晌還是問了:“你這是打算做什麼?”

趙倬也沒隱瞞:“我要回邊疆。”

荀行舟蹙眉:“你才回京多久,而且幾年前你救駕有功,大好前途近在眼前,現在這個時候回邊疆……”

“我本就沒什麼太大抱負。”趙倬淡聲道,“我上沙場搏命,一是為父親複仇,二……”

二是為了保護京城中的趙沉尋。

如今大仇得報,趙沉尋也沒了。

他留在渾水一灘的京城,隻覺得厭煩。

再說趙沉尋一直很想離開京城去邊疆看一看,雖然活著的時候趙倬沒能帶他去,現在可能也厭煩排斥不想再去。

但趙倬向來獨斷專橫慣了,並不管趙沉尋的意願,執拗地安排好一切,擇日便帶著牌位回邊疆。

趙沉尋若是不願,儘管來夢中罵他便是。

荀行舟無法理解:“那趙家的爵位呢?”

“族中長老會過繼個孩子撫養,成年後繼承侯爵之位。”趙倬從不留戀權勢,短短幾個月已將所有事事無巨細地安排好。

他從蒲團上起身看向外麵已開始落葉的大樹,似乎又開始出神。

荀行舟一時不知要如何說,但趙倬脾氣特很清楚,斟酌半晌隻說了句。

“好,那保重。”

“嗯。”

荀行舟抬步離開祠堂走了幾步,神使鬼差地回頭看了一眼。

趙倬站在陽光中,肩上披著寬大的外袍隨風而動,向來一絲不苟的發淩亂披散,消瘦而落拓,微微仰著頭注視著隨風而舞的落葉。

又是一年秋葉落,邊疆天高地闊。

我引魂魄歸故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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