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明顯了,那書卷封麵上的題字映在楚留香眼裡,根本就不是“詩經”,而是鬥大的兩個字,“陷阱”。
楚留香伸手就去接那本詩經,有意無意地擋住墨麒的手,笑道:“來,給我,我給你賞錢。”
小乞丐哆嗦的更厲害了,飛快把書卷收了回來,像個小鵪鶉似的縮起身體:“不……不行,一定得給這位道長……”
小乞丐黑黝黝的大眼睛水亮,祈求地看著墨麒。一張還依稀能看出可愛稚嫩模樣的麵龐瘦的脫形,被西北的冬風刮出了多少裂口,衣服更是單薄破舊,單是那雙小手上就覆滿了凍瘡。
墨麒推開楚留香的手,接住了書卷。
他從懷中摸出一片金葉子,伸手本要遞給小乞丐,沉吟了一下,轉而對站在一旁的客棧老板道:“這金子給他保不住,我且將它托付與你。你給這孩子開上一個房間,日日給他準備吃食,那房間就算做我替他包下的。”
客棧老板眼睛骨碌一轉,正要說話,墨麒又摸出了三片金葉子:“我已問過你這裡的一日的租金,這些金子足夠你保他豐衣足食至及冠。我與城中兵將有舊,日後我離開,自會托他們上門來探望這孩子。”
客棧老板本還想再多訛點金子,一聽這財神爺居然還和城兵有關係,頓時不敢再言了。
老板將還在不敢置信地發怔的小孩領上樓去了,留下墨麒皺著眉端詳手中的詩經,楚留香和胡鐵花也湊上來,試圖解開這詩經上的秘密。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楚留香盯著書卷上的文字,“這好像就是一本普通的手抄詩經?”
既沒有夾帶東西,也沒有塗上毒藥,抄書者還認真得很,整本下來字沒有一處錯誤的,也沒有一筆不恰的,看起來賞心悅目。
“這……誰會給道長送一本詩經呢?”胡鐵花百思不得其解,“難不成,是哪位……偷偷心悅道長的姑娘?”
楚留香皺眉,仍是覺得有問題:“那為何方才那孩子的表現那麼恐懼?”
胡鐵花:“興許是被道長那張冷臉嚇到了呢?”
墨麒:“……”
楚留香又湊近了些,幾乎和墨麒頭碰頭:“讓我再瞧瞧——”
“花了我大半月手抄的詩經,道長可還滿意?”
楚留香的話音未落,遠遠地便飄來一道不鹹不淡的聲音。
墨麒頓時渾身一僵。
不等他本能性地翻窗而走,聲音的主人已經頭戴簾帽,裹席著冬風走進客棧了。
“宮九?”不止墨麒一人,楚留香和胡鐵花也防備地繃緊了身體。
在前幾天那晚之前,楚留香對宮九的印象還是“一個有錢、守信、武功高強,和西門吹雪等人一般可靠的君子”,可宮九親手打破了這個假象。
這人看起來冷漠自持,孤傲清高,實則為了達成目的不拘手段。
誰還能相信一個一聲不吭,就往自己茶中下迷藥的人?
更加麻煩的是,這不拘手段之人的武功之卓絕,還在他和胡鐵花之上。
……其實宮九也不想的。
從他出島以來,江湖上少見能打得過他的絕頂高手,偏偏墨麒就是一個,且墨麒的武功也不知是從哪兒承襲來的,克他克的死死的,若不是一路上弄些絆腳石,宮九當真追不上墨麒。
這可太少有了。哪怕是對上楚留香、陸小鳳這樣的人物,宮九都有取勝的信心。他的武功,就算是往上再推一輩,也是能夠睥睨群雄的水平。就連與西門吹雪、薛笑人,或是神雕俠,這樣如今江湖上的頂級高手比試,他獲勝的可能都是五五開,甚至更高。
毫不誇張的說,宮九他本人也是一個傳說。
可偏偏,他卻打不過一個不知從哪兒冒出來、師承不明的奇怪道士?
宮九被勾起了難得的勝負欲,更多的還是好奇心,以及想要將如此高手折服於腳下、收歸己用的征服欲。
宮九摘下簾帽,露出他那雙飛挑的鳳眼來,前幾日的殺氣全然不見,漆黑的眸上籠著一層蒙蒙的水霧,叫人看不透他的心思:“道長可看到我贈給你的詩?”
胡鐵花手快地嘩啦啦又翻了一遍,翻到了紅墨標注的那枚桃花,對著被標記的那首詩讀道:“桃之夭夭——”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子之於歸……宜其室家。”宮九打從進門,眼神就隻給了墨麒一人,整個客棧那麼多的活人他都像沒看見似的。
胡鐵花的聲音也好像被他排除在了耳外,宮九慢慢走近墨麒,念道:“桃之夭夭,有蕡其實。之子於歸,宜其家室。”
他已經離墨麒很靠近了,近到他幾乎都能感覺到墨麒身體的緊繃,還有克製的隱忍。但那抹被刻意當眾調戲的惱色,仍是染上了墨麒黑沉的眸子。
慍怒的粉色驟然在墨麒皓玉也似的麵龐上綻開,果真是豔如桃夭。
眼看墨麒就要將手中的詩經扔到地上,宮九伸手。
一把攥住了墨麒的手腕。
初見的那次夜晚,宮九恰是犯病的時候,即便那時不能全力以赴,宮九也是知道,自己是打不過墨麒的。
這樣的人,太少見了,但並不奇怪。至少墨麒的武功,暫時還沒法和他那個便宜師傅,吳明小老頭抗衡。
但偏偏江湖百曉生,卻將墨麒排在了神兵榜的第二位……這其中的關竅,著實耐人尋味。
不過此時,他也並不需要打過墨麒,隻要能稍微攔一攔墨麒就行了,給自己接下來的話爭取點時間:“墨道長何必著惱?若是我的詩冒犯了道長,宮九道歉就是。”
宮九嘴上說的好聽,那雙眼睛裡可半點沒有道歉的意思,滿是見到了獵物的亢奮和刀鋒般的鋒銳冷厲:“道長千萬彆扔,這可是花了我大半月,一筆一劃抄完的。你要是扔了,我心情自然不會好。我心情要是不好——”
“我手下之人探查到的消息,可就不想說給道長聽了。”
宮九懶洋洋收了手,知道自己踩住墨麒的尾巴了。
即便他不抓著墨麒的手腕,墨麒肯定也扔不下去書。
說實話,沒有宮九,有楚留香在,這點消息肯定也是瞞不住多久的,墨麒大可以不給宮九麵子。但偏偏這事不僅牽扯到顏麵,更是牽動著邊境千萬名百姓的性命、大宋邊疆的安定,多耽擱一時就多可能多出一點變數,墨道長怎麼可能會在這時同他做意氣之爭?
墨麒:“你!”
胡鐵花和楚留香擠在一塊,像兩隻呆頭鵝,愣愣地看著宮九幾句就把墨麒說的束手束腳,總是清冷淡然的臉上亦是因惱怒染上了一片飛霞。
兩個人一齊納悶,搞不清楚宮九和墨麒之間到底有過什麼糾葛,隻覺仿佛有什麼無形的劍氣,在他們和宮九、墨麒之間築起了一道高牆,牆的兩邊互相格格不入。
胡鐵花拱拱楚留香:“他們……這咋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