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送子觀音案10(2 / 2)

墨麒:。

我為什麼會在這裡。我在做什麼。墨麒麵無表情地任冷冷的雪花和水霧拍打他的臉頰,不由地開始反省,自己究竟哪一步做錯了,以至於淪落到如此窘迫的境地。

河西的太陽極為偏愛地,在巍然不動的墨麒身上罩上了一層光華奪目的金色薄光。

百姓們使勁瞪大快被金光刺瞎的眼睛,眨都不願眨一下,隻想再多看幾眼仙人的模樣,哪怕眼睛被金光反的眼花繚亂、眼淚狂流也沒關係:

——乖乖,神仙身上的這金光,莫不就是仙力哦!天啦,快看看這光亮的!這光閃的!

宮九看著穿上了自己準備的衣服,滿身的金縷銀絲在太陽的照耀下熠熠生輝的墨麒,滿意地點點頭。

宮九總覺得,道長他就是應該像這般光彩奪目、叫人移不開眼的,而不是總沉默低調地跟在人後,老是搞一些冤大頭才會做的、無聲奉獻的事情。

包拯抓緊時機,按原本計劃好的那樣,搶上前幾步,厲聲大喝:“你們不是要祭神嗎?現在神仙來了,你們怎敢還手持武器,大聲喧嘩,冒犯神明!若是觸怒了神明,你們該如何賠罪?!”

暴民們手上的武器叮鈴哐啷掉了一地。不少人突然熱淚盈眶,納頭就拜。當下就有人開始念念有詞地許願、禱告了。

念佛經、念道經的都有,也有人前一句求求阿彌陀福,後一句就開始無量壽尊的。

但每個人,每說一句話,都實實在在地磕一個頭。

墨麒被這滿地的人拜的一陣窒息,隻覺得自己折壽折得就是下一刻立時死了也不為怪:“……”

墨麒站在高台之上不動如山,心裡卻開始衡量自己應該苦修多久、燒多少株香,才夠賠罪。

一輩子也不夠。自覺罪孽深重的墨道長,無比沉重的想。

他索性不再想了,轉身將被綁在祭台上,本來還眼淚鼻涕糊了一臉,現在都呆呆看著他的孩子們身上的繩子解開。

幾個異人孩子嘴巴張的都合不攏:“你……您真的是神仙嗎?”

“我……”墨麒頗為沉重地開口幾次,還是說不出謊來,他甚至都不知此時自己該做何表情。他沉默了半晌,伸手合上了幾個孩子的嘴巴:“莫要吃雪嗆風,若是受寒了會拉肚子。”

孩子們:“…………”

神仙還知道著涼了會拉肚子哈!

真是個特彆體察民情的神仙!

幾個孩子噗通就給墨麒跪了,墨麒扶起一個跪一個,反正硬是把三個響頭嗑完了,然後特彆認真道:“神仙,能不能把我們變成普通人呢?”

年齡最小的那個怯怯地捏手指道:“我不想變成員外,也不想變成狀元,我就想做個普通人……”

墨麒:“……”

他的心中仿佛有無數被折斷了的冰棱,在心河裡淩淩作響:“可以。一定可以。”

公孫策艱難地在宮九手下的幫助下爬上酒樓樓頂,扒在屋簷上不敢動了。他小心翼翼探頭,望向突然半跪下來,麵色柔和地任孩子們拉扯,和他們溫聲說話的墨麒,費力道:“墨道長這是在乾什麼?”

剛才還在為自己給道長添了堵而麵露愉悅的宮九,臉色說變就變,極為不快地把手裡的那一簇梅花一扔:“乾什麼?自然是做他的好神仙。”

做他媽的冤大頭。

宮九說不乾就不乾,一躍下了屋頂,甩甩袖子就撂挑子走人了。

接下來的情形,他不必看,都能猜得到。

有素有民心的包青天包拯掌控大局,又有天生就生得一副仙風道骨模樣的墨麒做托兒,這祭祀,怕是祭祀不起來了。

無聊。宮九隨手捏斷了折扇,扔到路邊,心裡有些厭煩地想。

…………

河西營。

終於被放回來的木將軍,沉著臉走回自己的軍營。

花將喜悅地送上了洗臉的水:“將軍回來啦!”

木將軍臉上的陰沉,幾乎是立刻的,化作了溫柔的微笑:“嗯。”

“將軍洗洗臉吧。”花將遞上已經打濕的帕子。

木將軍放緩了聲音:“謝謝。”

花將笑眯眯地看著木將軍洗了臉,擦了手,才哼著歌端起銅盆出帳倒水了。

他的腳才踏出營帳的瞬間,木將軍方才還一臉溫和的神色,一掃而空。

來傳新接任史副將的賀副將命令的小兵,掀開簾子:“木將軍,賀副將說——”

木將軍陰沉著臉,突然大步靠近小兵,一把扯住了他的手腕子,粗暴地將他一把摜到了地上。

扯開衣領,低頭就要親。

小兵吃痛,震驚地瞪大了淺色的眼睛:“將軍,你,你!”

“老子忍,忍到現在,有個屁用!”木將軍的聲音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不忍了!”

營帳的簾子又一次被拉開,慢悠悠走進一人。

木將軍的動作,瞬間僵住了。

被他壓在身下的小兵,清晰地看到木將軍臉上暴起的青筋,和因恐懼而浮起的大滴汗珠。

“你出去。”來人慢悠悠地開口。

小兵飛快地推開木將軍,頭也不回地衝了出去。

“騙子。”來人站在簾帳邊,看著一動不敢動的木將軍,狀似責備地輕聲說了一句。

木將軍僵硬在原地的身體,開始不受控製的痙攣起來,也不知是不是因為恐懼到了極致。

那人微微笑著,瘦削的身影映在木將軍的眼裡,卻恍如世上最可怕、最殘忍的鬼怪,隨時準備將他吞噬。

“虧得小花將他還追到知府衙給你做擔保……”來人眯起眼睛,似在享受著木將軍的恐懼。

木將軍本該遒勁有力的手臂劇烈顫抖著,極端的恐懼帶來的脫力,令他甚至撐不住自己的身體,滿身的冷汗迅速濕透了衣裳,一滴一滴砸到地麵上上。

木將軍手下一軟,摔倒在地:“我……我沒有,我還沒有下手……你……”

他看著那人身後輕輕落下的簾子,眼神惶恐得就像看著判官手中落下的勾魂筆。

“彆殺我……求你……”木將軍幾乎是哽咽了。

“彆……我不想死,求你!”

“我不——”

猩紅的血,噴灑而出,濺滿了營帳。

·

·

那些吵嚷著要祭祀的暴民,確如宮九所想,很快就被安撫遣散了。

墨麒從高台上下來的時候,第一件事就是頭也不回地架起輕功回府。饒是如此,那一身雪白衣裳也給他吸足了目光。

百姓們紛紛抻長了脖子。

“哎呀……神仙真的好看哪!”

“沒聽包大人說嗎?神仙其實一早就注意到我們的苦難了,很快就要搭起來的濟貧棚,就是神仙以點石成金之法換來的!”

“啊呦,神仙還會點石成金哪!”

“看,神仙飛去知府衙了!肯定是要幫包相破案啦!”

“唉,既然神仙都說不可祭祀,不可聽信這些歪風邪氣了,咱們以後還是彆乾這種事兒了,可不能觸怒了仙顏!”

包拯對此頗為滿意,收整人馬的時候,還在心裡沉思著能不能就此事善加運作,好叫整個大宋那些什麼活人祭祀、打殺異人等歪風邪氣,都一掃而儘。

回去可得和仁宗談談此事!

墨麒尚且還對包拯的想法一無所知,他隻是急著想回去換了身上這身白衣,免得再觸及心理陰影。

然而當他回到屋裡,想翻行李隨便找件黑衣換上的時候,卻驚愕地發現——

他的衣服被人調換了!

原本那些道袍,一件都不在了,轉而代之的則是數件顏色各異、模樣繁縟華美的袍子,翻過衣服來看,那偷換他衣服的人,竟還有心思注意每件袍子上都得繡有陰陽雙魚符。

墨麒攥著一件煙粉色的道袍,咬緊了牙關,氣得眼前一陣發黑。

放眼整個河西,能乾出如此無聊之事的人,除了宮九還有哪個?!

原來方才他拂袖而去,就是為了做這個!

他將那簡直是在挑撥他神經的粉色道袍扔開,正想轉身去找宮九好好“談談”,堆了滿床的新袍子被扔在頂上的粉道袍撞歪了。上頭幾件顏色尤為眨眼鮮豔的袍子滑落下來,露出下方掩蓋的衣服。

有純白的,有鴉黑的,有青灰的,基本都是些墨麒原本會穿的道袍的顏色。隻是款式不可避免的華貴了許多,在底布上繡了許多不經意無法察覺的暗紋。

墨麒遲疑地停下了步子。轉身回去,撥開頂上那些他絕對不可能穿上身的衣服。

墨麒看著滿滿一床的衣衫,僵立半晌。

那些素雅顏色的布料,同他尋常所穿的道袍顏色極為相近,想必挑選之人是有心仔細記下了他的偏好,又親自去一一挑選出來的。

墨麒不能不承這份情。

辜負他人好意,非君子所為。

他遲疑片刻後,慢慢伸手,拿了一件素雅的、竹灰色的廣袖長袍,換了起來。

舉手投足間,繡在袍尾的竹葉暗紋微微反光。

一直坐在墨麒屋對麵的枯樹上,用折扇托著腮的宮九,看著窗裡穿上了自己送的衣裳,走到銅鏡前的道長,臉上陰晴不定的神色頓時多雲轉晴了。

兩個被對方的舉動挑起無名火的家夥,又默不作聲地因為對方而消氣、甚至心情愉悅了。

竟是不知誰更好哄些。

墨麒默默疊好了所有的衣服,堅定地把最鮮豔的那幾件塞在了衣櫃的最下麵。

…………

關於暴民的處理,著實花費了包拯不少的功夫。即便人群已經驅散,但該有的處罰和警告,還是需得有的,否則這一次的祭祀被壓下去了,還得有下一次。

等一切安排妥當,河西城的太陽,又已經掛在了西邊。

展昭扥了扥肩上坐著的唐遠道,疑惑地東張西望:“怎的梅師爺還沒回來?”

“梅師爺出去了?”包拯有些疲憊地在椅上坐下,隨手端了早上留下的、已經放涼許久的茶喝了一口,“我們走之後他就出去了?”

展昭點點頭:“我看他行跡匆匆地從書房裡出來,或許是發現線索了?”

“他帶人了?”踏入大廳的墨麒問。

“沒有吧……”展昭隨後一答,把唐遠道放下來,抬頭一看,愣住了,“呃……道長你換新衣服啦。”

燭火映照下,那些隱秘的竹葉暗紋折射出低調的金光,給他渾然天成的仙風道骨更添了幾分霞姿月韻。

廣袖隨風一揚,便是霽月清風,卓然飄逸,仿佛登時就要羽化而登仙。

唐遠道一時眼花,不禁產生一種就連自己師傅那張俊美清雅的麵龐,都好像蒙著一層仙氣的錯覺。

自覺已經混入眾人行列的耶律儒玉笑眯眯:“啊呀,道長這身新衫不錯。”

一旁的宮九展開手中折扇,半是嫌惡半是得意地睨了耶律儒玉一眼,在眾人有些莫名其妙的納悶目光中,心中頗為自得地扇了扇。

他若是不說,這滿室中人有誰會知,墨道長身上的新衣從頭到腳其實都是他宮九置備的?

像是在自己的所有物上悄悄打上了隱秘不為人所知的記號,占有欲被滿足的愉悅感悄然攀上宮九的心尖。

墨麒:“…………”他不得不重複一遍自己的問題,好把眾人突然莫名其妙走偏的注意力拉回來,“梅師爺離開時,可帶人了?”

展昭搖搖頭:“沒有的。”

“沒有帶人?”原本略微靠在椅背上的包拯坐直了身體,表情嚴肅起來,“若是找到線索,怎可不帶人一起!若是出事——”

墨麒突然聽到了一聲細微的響動,自府衙高牆之後而來。

他立即轉身望向廳外,向後一伸手,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包拯的聲音戛然而止,他會意地閉上了嘴,警惕而防備地繃緊了身體。

有人闖入府衙了。

耶律儒玉拿起衙役才倒上的新茶喝了一口,漫不經心地向廳外一睨,又收回眼神,坐在在椅子上穩如泰山。

下一秒,府衙的高牆上突然出現一團白色的人影。

幾位修習武功,耳聰目明的人,不僅能瞧見那團白色人影修長勻稱的身形輪廓,還能清晰地看見那人俊美矜貴的麵孔上布滿的青黑色血絲。那些血絲如枯老的樹根一般,枝枝杈杈地攀滿了白衣人整張麵龐,斜飛的劍眉下,是一雙全部漆黑,像對黑窟窿一樣的眼睛。

但即便如此,他仍舊是俊美的。

他手中抱著的似乎是一個人,看到燭火通明的廳內齊齊像土撥鼠一樣望過來的眾人,那張原本毫無表情的臉上顯露出一絲不耐,隨手便將懷裡的那人扔了出去。

墨麒來不及思考,第一時間本能地縱身而出,接住了被扔下的人,方才抬頭看向高牆。

那雙黑洞洞的眼睛實在是太熟悉了。

“難道又是那個影子人組織的……”宮九緊緊蹙眉,敲了敲手中的折扇。

他們的反應倒還算平和。

——卻有人的心情不能平靜。

“——玉堂!!”展昭倏然從椅子上彈了起來,大腦一片空白,雙腿已經本能地衝著那個熟悉的身影衝了過去。

白衣人已經消失在高牆後了。

包拯甚至沒來得及喊住展昭,展昭就已經一陣風似的,隨著那道消失的白影跑的無影無蹤。

公孫策震驚喃喃:“剛剛展昭喊得什麼?玉堂?難道是白玉堂?可白玉堂不是已經……”

——已經死在衝霄樓裡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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