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影子人喂的藥所致,內力大漲,你自然追不上。”墨麒道。
展昭並不關心那藥漲不漲功力,隻關心白玉堂:“那會不會有副作用?”
墨麒頷首:“自然是有的。”
天下哪有白吃的晚餐。
墨麒:“那藥能極大的限度的催發服藥者的力量,但這都是在透支身體。原本察覺到不適,服藥者應當自己會有所注意,但那藥本就有控製神智之效,故而能令服藥者身體受損而不自知。”
服藥的人感覺不到身體疼痛了,自然就不會注意到自己身體受損了。
展昭急道:“那可怎麼辦?”
墨麒抿了抿唇:“原先薛笑人,是在記起過往之時,衝破那藥對他神智的控製的。在那之後,藥效自然就解開了。”
但白玉堂,誰都不想讓他再重蹈覆轍一遍死亡的痛苦。可若是這樣,他便永遠也無法擺脫藥物對他的控製。
公孫策出來打圓場:“這些都是後說,咱們還是先將白少俠找到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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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圖上符合條件的礦脈隻有三小處,但都分布的零零星星,互相之間間隔的很遠。眾人先後兩次撲了空之後,在最後一處礦藏,終於找到了一點線索。
墨麒蹲下身,仔細打量還有幾具未燒儘的骨頭的焚灰堆:“這大概是影子人留下的。”
他站起身,望了一圈已經被焚燒的差不多的茅屋草垛:“看來這裡就是土果人的故居了。”
“應該是被毒素毒死的影子人的屍體。”公孫策拿樹枝撥弄著,仔細翻看泛著一絲青紫色的屍骨。
“那玉堂呢?不是說影子人就在這裡嗎?”展昭焦灼地問。
宮九站得遠遠的,免得那些惡心的屍灰沾到自己的白衣上:“不在這裡,也肯定在礦藏附近。看來梅師爺被發現,是因為太倒黴,被回故居焚燒證據的影子人恰好碰上,不是找到了影子人的駐所。”
墨麒順著茅屋群外圍走了一圈,發現了一處凹陷的大溝壑。因為被焚燒的緣故,原先遮擋著這裡的植被都被燒成了枯黑的灰燼,恰好將這裡暴露了出來。
溝壑內,散落著不少青紫色的礦石,但都被火燒過,變成了焦黑色。
“他們把這裡的乳果都燒掉了?”公孫策圍著溝壑轉了好幾圈,一個乳果的影子都沒看到。
彆說是乳果了,就是草也被燒得沒瞧見一根。
“但他們仍然在河西,定然沒有放棄乳果。”宮九合起手上的扇子,篤定道。
展昭凝下心神,沉住氣:“……等等,如果他們沒有放棄,但還是把這裡的乳果燒了,是不是意味著他們已經找到一個更好的、培育乳果的地方了?”展昭幾乎是躥到公孫策身邊,“公孫先生,這河西之內,這種礦分布麵積最廣、最密集之地,在何處?”
公孫策將地方誌拿出來,仔細端詳了一下:“——在西涼河的對麵,毗鄰西夏的密林裡,有一處。”
…………
河西軍後撤到西涼河右岸之後,基本沒人會沒事跑到西涼河左岸去溜達。畢竟那裡還是西夏人離得更近一些,若是當真被抓住了,河西軍也隻能來個萬箭齊發,救是不可能救的。
畢竟是軍略重地,西夏和大宋都瞪著眼珠子盯著的地方,你沒事還淨愛往這邊界瞎跑,到底是何居心,死了豈不是活該?
包拯等人度了河,按照地方誌上地圖的指引,尋到了密林。
進入密林之後,沒走多久,墨麒就突然伸臂,攔住了眾人:“彆動。”
他將眾人攔在原地後,一個人輕輕躍上了林梢,壓低身體,借著繁茂的樹葉的掩護,一路向林內靠近。
幾下無聲的起落之後,墨麒停在一顆鬆樹上。
他的麵前,不遠處。
密林被人砍伐出一片廣闊的空地,空地上以木頭建造起成群的小屋,近百名影子人正無聲無息地在小屋和屋後的巨大溝壑間穿梭著,一筐一筐的青紫色乳果被運往大約是倉庫的地方儲存。
木屋、溝壑、戒防的塔樓,竟隱隱有一城之形。
“鏘!”
墨麒頭也不回,反手握住拂塵往右側一甩,塵尾便卷住了向他脖頸劈來的鋼刀。
兩人雄渾的內力相撞,瞬間震倒周圍的一片鬆樹。
那個白色的身影順著力道後飛,像片雪花一般輕巧地落在墨麒對麵的樹梢上。
墨麒看清了對方的打扮:“白玉堂!”
影子人裡,恐怕隻有白玉堂一人還我行我素的穿著一身白衣。
白玉堂現在的狀態看起來很不正常。
在知府衙裡照麵的時候,對方看起來還挺冷靜的,雖然臉上有些不耐煩,但至少不會像現在這般滿臉躁怒,兩眼血紅,發絲雪白。
原本全黑的眼睛,就已經像個黑窟窿似的極為可怖了,現在這雙充滿血紅的眼睛,襯得雪白發絲被內力激蕩的無風自飄的白玉堂,更加詭譎不似活人。
他根本沒有給墨麒再開口的時間,左手一抹闊口的鋼刀,刀刃頓時被貫注的內力震顫著發出嗡鳴,隨後揚手大開大合,一刀劈來。
墨麒手持拂塵,抬手一擋,腳下所踏的鬆樹頓時被這一刀的力量擊倒。
墨麒旋身甩動拂塵,以巧勁卸了刀風餘下的勁道,心中一緊。
白玉堂如今的內力,竟和他不相上下!
未等他再細想對策,白玉堂已遙遙立在鬆樹尖上,白袖紛飛,連續三刀,凜然而至。
木城內,近百雙黑窟窿一樣的眼睛,齊刷刷地望向墨麒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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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西監牢。
史副將正蔫蔫地癱在草床上,憂慮著自己此番是不是當真難逃一死。
他有點後悔地搓了搓手上的草屑,覺得自己當時真不應該被太平王世子那麼隨口一嚇,就嚇得把所有事情都倒竹筒一樣說出來了。
他現在可是在河西的大牢裡呢,這周圍巡邏的,全都是河西軍。
難道那凶手,還能在河西軍的眼皮子底下,隨意進出河西監牢嗎?
夜色漸漸籠罩了河西。
史副將翻過身去,背對身後的燭火,打算先打個瞌睡。
一道黑色的身影,映在了他麵前的牆上。
史副將悚然地僵住了身體。冷汗瞬間打濕了背後的衣衫。
他僵硬地轉過身,瞧見一張青紫色的麵孔,正冷冷笑著,看著他。
“你——”
“!!!”
牢房之外,惡臭的鮮血,在地麵流溢出詭譎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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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百名影子人,一擁而上。
刀光劍影,飛蝗石袖裡箭,齊齊衝向正在纏鬥的墨麒和白玉堂。
白玉堂像是完全被激怒了一樣,狂嘯一聲,聲音直傳百裡,內力一振,將那些想要插手的局外人統統震了開去,鋼刀一轉,內力突然又增幾成,不管不顧地劈向墨麒。
宮九和展昭聽到那麼大的動靜,終於按捺不住,讓包拯等人將隊伍帶到密林外,兩人便匆匆趕過來想要搭把手,恰好瞧見那些影子人,連帶著白玉堂都一塊想要殺死的模樣。
宮九和展昭二話不說,當即投身進入戰場。
白玉堂的狀態不對,展昭第一時間就發現了。
墨麒能夠在他們趕到之前,還能撐著近百人的攻擊,完全也是因為白玉堂這種見誰都打的瘋狂,居然連帶著重傷了好些影子人。
展昭倒是想和墨麒對換個對手呢,但看著墨麒都不得不全力以赴,方能和白玉堂戰個旗鼓相當的模樣,還是乖乖先和宮九一起去解決其他的影子人了。
宮九和展昭的武功,可以說是當世年輕一輩的翹楚。然而麵對近百名對手的攻擊,還有暗器,亦是自顧不暇。
最重要的是,這些影子人在此地已停留數日,比之他們更加了解地形。數次對戰之後,宮九和展昭驀然發現,自己竟被影子人們引到了溝壑之中。
溝壑裡長滿了已經開始結果的乳果植株,一番纏鬥之下,青紫的汁水濺了宮九的白衣滿身,展昭的紅衣也被染成了墨青色。
宮九纏鬥間不經意仰頭,往溝壑外一看,瞳孔驟縮:“機關!”
數十架重連弩對準了溝壑內,蓄勢待發。
然而他倆已經來不及閃避了,那些溝壑內拖著他們的影子人,竟像是不怕死似的,即便被同伴們的重連弩對準,也依舊死死地纏住宮九和展昭,不讓他們離開。
十支一組的弓箭,數十架重連弩,齊聲發射,紮向溝壑內的人。
紅衣。
巨闕。
銅箭。
穿心。
零碎的片段在白玉堂的大腦內一閃而過,令他的頭部一陣劇痛,向一旁踉蹌一步,踏空樹枝,失足落下。
在他自己還未反應過來之前,自己的身體已經本能地動了起來。
白玉堂死死盯著溝壑之中的那團晃眼的紅影,全然無視了墨麒揮來的拂塵,肩膀硬扛著那一擊甩塵,借力順勢墜向溝壑,將那個紅衣巨闕的少年撲倒在地。
墨麒急追而上,一掌摁在白玉堂背後,傳入內力。
無形的內勁像古刹中被撞響的巨鐘,自白玉堂身上暴漲溢出,隨著他一聲狂嘯,將大部分的弓箭儘數擊落。剩餘的弓箭則被宮九和墨麒聯手,或是甩塵,或是舉扇,一根不留地統統折斷。
展昭瞪大了雙眼,看著護在他身上的俊美男子:“玉堂!”
白玉堂長嘯音落,當即力竭,一頭栽倒下去。
墨麒和宮九沒有時間停息,他們的身後還有展昭和白玉堂,身前卻是那些依舊糾纏不止的影子人們。兩人將弓箭掃開後,立即反身,以展昭、白玉堂為中心替他們阻擋不斷撲來的刀光劍影。青紫的果實被溝壑中激戰的人們踐踏的零落成泥,青紫色的汁水隨著腳步濺起,沾上衣擺,散發出腥甜的味道。
展昭感激地看了墨麒和宮九一眼,便匆忙垂下頭,將麵朝下倒入他懷中的白玉堂翻過身來,就瞧見對方因極度痛苦而皺起的眉頭。
白玉堂臉上的青黑色血絲愈發密集了,也顯得愈發可怖。
這可和道長說的,被喚醒了記憶藥性就會自解不一樣!
展昭無措地將白玉堂滑落在飽滿的唇間的發絲捋開,焦灼地看著對方臉上簡直像在湧動的黑色血絲。
他也不敢這個時候去掀白玉堂的眼睛,確認對方有沒有真的記起記憶。
畢竟白玉堂可是硬扛著墨道長的一擊,還非要來救他啊!若是沒有記起記憶,陷入狂躁之中的白玉堂,又怎麼可能會做這樣奮不顧身、舍身相救的事情呢?
墨麒匆匆避開一柄向他斜刺來的長劍:“莫要殺人,活捉!”
宮九沉默不答,手上的招式卻卸去了幾分內勁。
待最後一名影子人也被他們擊暈後,墨麒方才飛身落進溝壑中:“白少俠情況如何?”
展昭慌的眼神都亂了,聽到墨麒的問話,焦急地抬頭:“他——他為什麼還不醒?他臉上這些血絲,怎麼越來越多了?!”
巨闕都被他放在一邊了,此時展昭就顧著緊緊抱著白玉堂,好像這麼抱著就能幫忙分擔一點白玉堂此時的痛苦一樣。
墨麒半跪下身,伸手搭住白玉堂的脈搏:“……他身有暗傷,這藥雖然將他救回來了,但那些暗傷一直沒有被完全治愈……”墨麒抬手,在展昭的目光下摸了摸白玉堂的後腦,摸到了一處凹陷,“他的腦後也曾受過重傷……”
展昭急問:“那他還能醒過來、還能治得好嗎?!”
墨麒在展昭像是看著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的眼神中點點頭,又搖搖頭:“他能醒來,身上的暗傷也能治好。隻要暗傷治好了,這些血絲自然就會消退。但……他的記憶,卻很有可能沒法完全找回來了。而且平日裡需得注意些,他可能會很容易感到煩躁,難以抑製情緒的劇烈波動。”
畢竟白玉堂的記憶,很有可能不是因為藥效而消失的,是在被喂藥之前,就因為顱後的重傷而消失了。
白玉堂如此容易暴躁,也是因這顱後重傷而造成的。
“我會注意的。”展昭剛鬆了口氣,又馬上想到新的問題:“那他還能說話嗎?”
白玉堂方才唯一發出的聲音,就隻有長嘯聲,並沒有說過一個字。
墨麒抬手捏開白玉堂的嘴,檢查了一下:“無妨,聲帶有些受損,還能治,就是可能以後嗓子會啞些。”
“那還好,那還好……”展昭驚魂未定地連續說了好幾聲,才稍微鬆了下一直緊繃的身體。
他垂下頭來死死看著雙目緊閉、昏倒在他懷裡的白玉堂,忍不住顫著手碰了碰白玉堂的臉頰。
溫涼的。真實的。
對展昭來說,什麼記憶,什麼暴脾氣,什麼聲音啞不啞,都無所謂。
隻要白玉堂人在,那就好了。
玉堂若是想要尋回記憶,他可以一句一句地講給玉堂聽,未來的記憶他也定會在玉堂身側陪同共度;玉堂若是容易生氣,那便生氣就是!就算是生起氣來,玉堂肯定也是帥得不得了。玉堂若是想讓聲音不啞——
……玉堂才不會在意聲音啞不啞,剛認識那會兒,玉堂為了增加氣勢還天天沉著嗓子說話呢!搞得他也不服氣,那幾天也卡著嗓子說話,弄得公孫先生都以為他受寒了。
展昭頂著紅鼻頭紅眼睛,抱著白玉堂酸澀又堅定地想著想著,就記起過往年少時,白玉堂和自己都一起乾過些什麼滑稽的蠢事,想著想著就忍不住噗嗤一樂。
展昭樂著樂著,一直憋在眼眶中的眼淚就撲簌地掉下了一串,落在白玉堂高挺的鼻梁上。
展昭慌忙用袖子幫白玉堂擦乾淨,手指忍不住又碰了碰還在昏迷中的白玉堂的臉頰。
這一次,不論玉堂去什麼地方,我都要跟著。不論什麼地方。展昭出神地看著白玉堂,心裡反反複複地想。
宮九眯著眼睛,看了好一會死抱著白玉堂不放手,又是哭又是笑的展昭,隻覺這展昭是不是被白玉堂這事刺激出了毛病。
他看了一會後,發覺自己正在做一件毫無意義的事情,便乾脆地移開了視線,隨便往四周看了看。
宮九的瞳孔驟然一縮。
他拍了拍墨麒:“你看。”
宮九伸手指向溝壑外的影子人。
他一直拿著的那柄折扇早就在打鬥中損毀了。
墨麒困惑地回頭,順著宮九手所指的方向看去。
入目之處,所有的影子人都突然像被抽乾了水分一樣,緩緩乾癟下去,隻留衣衫骨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