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蓬山尋仙案01(1 / 2)

無名島。

“我跟你怎麼說的?!彆動那鍋牛肉湯!你是不是不想要命?是不是不想要命!”管事打扮的年輕人, 狠狠地對著地上蜷縮成一團的小姑娘拳打腳踢, “你要是不想要, 我現在就成全你!”

“啊——痛!彆打我、彆打我了,我真的不知道那鍋牛肉湯是宮主燒的,求求您彆打我了!”小姑娘拚命把自己往牆角塞, 卻止不住雨點一樣落在她身上的拳頭和踢踹。

管事狠狠踹了小姑娘的腦袋一腳,把她的頭踹得咚地一聲撞到牆上:“呸!前天才和你說過,島上所有的牛肉湯都彆碰, 碰了就是死, 你跟我說不知道?你想死,我們還不想陪你這個賤.人一起死!”

小姑娘腦後臟兮兮的牆上, 頓時多了一絲血跡。她眩暈了一會後,拚著一股想要活下來的勁頭撐起身體, 努力放大聲音道:“我是昨天才來島上的!”

“昨天?哈!”管事又狠狠踹了小姑娘一腳,“我管你什麼時候來島上的, 你他媽弄灑了牛肉湯,你弄灑了宮主的牛肉湯!”

管事分明是施暴的那一個,可他臉上的表情卻比懵懵懂懂的小姑娘更加恐懼百倍、千倍。

他擰住小姑娘的領子, 崩潰地嘶吼:“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弄灑的不是一鍋湯, 而是我們全後廚人的命!”

站在一旁, 一直沉默看著的廚娘, 表情比管事還要恐懼, 還要絕望。她看著小姑娘的眼神裡閃過一絲殘酷:“是她打翻的, 是她打翻宮主的牛肉湯的!把她交出去,把她交給宮主,至少我們還能逃得過死罪。我可不想為了這小賤.人的錯誤,白白賠上整個後廚人的性命!”

…………

同樣的焦躁、不安、惶恐,在無名島的每一個地方蔓延著。

自從島主吳明小老頭從島外回來以後,不出三天,許多人都發現吳明的內力出問題了。似乎是在島外遇到了強敵,被人重傷了丹田。

但在眾人準備要群起而反之前,吳明又神速地恢複了內力,隻是此時出現在眾人麵前的吳明,不再是以前那個看起來和氣又平靜的小老頭模樣,而是一個雙目赤紅、發絲蓬亂的瘋老頭,誰惹他有一絲不滿意,都會被活活打死。

這分明就是為了快速恢複內力,修習了什麼邪門歪道的功夫,結果走火入魔了。但吳明瘋是瘋了,他的目標、野心卻還是沒變,甚至他的內力更上一籌,這可不是一件好事。

一個暴戾的、殘酷的頭領,當他統治的時候,他的暴力、狂躁,自然會自上而下地蔓延至整個領地。如今無名島上的人就麵臨著這樣一個頭領,所有人都戰戰兢兢,每一天都過得危如累卵,誰都不知道自己的一個小失誤,是不是就會給自己招致殺身之禍。

就連吳明的女兒,宮主,也得麵對這樣的恐懼。

甚至因為她離吳明最近,受到的威脅比其他人更要多得多。

就在後廚還在因為她的一鍋牛肉湯而心驚膽戰的時候,她也同樣抱著惶恐懼怕的心情,死死掐著自己的手指,站在吳明的房外。

宮九已經進房間半個時辰了。

吳明的房裡,不斷傳來小老頭憤怒的嘶吼,還有棍棒、鞭撻的聲音,這根本不是一場“師徒間的指點”,而是一場折磨,一場淩虐。

宮主捏緊了自己的袖子,屏息側耳傾聽,卻聽不見宮九的任何聲音。

在冷汗將要弄花她的胭脂前,房間裡的聲音安靜了下來。

過了片刻,木門被打開了,走出一個一身襤褸,白衣染血,黑發玉冠的俊美男子。

宮九的臉上、脖上還有許多細小的傷痕,唇角也微微出血,但這些痕跡僅僅在他將門關上的這麼幾息功夫,就愈合的無影無蹤,恢複原本無暇美玉一般瑩白的皮膚。

宮主噤若寒蟬地站在房門邊,偷偷看宮九的表情。

還是一如既往的冰冷,無動於衷,他站立、行走的姿勢都如此矜貴又完美,仿佛剛才在吳明房間被狠狠折磨的人不是他一樣。隻有沾滿血汙、破破爛爛的衣裳才能證明方才的一切,並不是宮主的幻覺。

宮主咬著唇,跟在宮九身後,一直走到快臨近宮九的住處。

宮九停下腳步:“你跟著我做什麼?”

宮主一雙大大的、靈動的眼睛,被痛苦和恐懼占據,眼淚墜在眼眶,斷了線的珍珠一樣不停地滑落:“我不想再呆在這裡了,九哥,九哥你帶我走好不好?”

宮九重新邁開步子,走的又穩又快:“不好。”

宮主跛著腿追上去了。

原本她慢慢走的時候,這點小缺陷還被她掩蓋的很好,但一旦開始跑起來,那一瘸一拐的姿勢是怎麼也掩蓋不住了的。

“我不想再跟他呆在一個地方了,我會被他打死的!”宮主猛地撲了上去,拽住宮九幾乎破成流蘇的袖子。

宮九捉住宮主的手腕,強硬地拿開宮主的手,邊走邊冷冷道:“不行。我要去南海了,小老頭讓我去收回白雲城。”

“你是傻子嗎?!”宮主的手被宮九甩開後,崩潰地站在原地尖叫起來,“他不僅會打死我,他也會殺了你的!要是沒有那個能自愈的功法護體,你這次回島,第一次進他房裡的時候,早就已經斷氣了!”

“但那個功法能救你多少次?!他如果折斷了你的脖子呢?如果打破你的頭呢?!他練的五轉神功不能出一點岔子,一旦走火入魔,隻會越來越暴躁,到時候他就會變成一個隻有衝動的野獸,他會殺了整個島上的人!”宮主對著宮九離去的背影大喊。

“他不會。”宮九頭也不回地走進了閣樓。

宮主瘋狂地在閣樓外大叫:“你會死的很慘的!”

然而,閣樓的門還是被那個冷漠無情的主人轟然合上了。

暗衛悄然半跪在宮九麵前。

宮九:“他掛起來了?”

暗衛恭敬俯首,頭抬也不敢抬:“是,您送的掛畫,吳明已經掛在他的臥房裡了。”

宮九一路走到裡間,褪去身上臟兮兮的衣服:“很好。”

他踏進仆役早已準備好的熱水裡,舒暢地呼了口氣。

剩下的,就是等吳明自食惡果了。

水霧氤氳中,宮九微微閉上眼睛,享受這一刻的靜謐。直到一顆石頭砸在了他閣樓的窗台上。

宮九微微擰了擰眉,嘩啦一聲站起身,踏出浴桶。他沒有先去穿上衣服,而是直接披散著頭發,濕漉漉地推開了窗戶。

一個身材高挑的紫衣美人站在閣樓下,仰臉冷冷地望著他。她的眼神有著野貓一樣的慵懶,還帶著一股女子不常有的堅硬:“宮九。”

她站在紅梅之間,麵上不帶半點脂粉,卻絲毫不顯遜色,仿佛她的美麗便自帶著悠遠的香氣。

宮九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站在窗前看著樓下的沙曼。以往他瞧見沙曼的時候,多數情況下都會泛起一種衝動,一種想要被鞭撻的衝動。但此時,他看著沙曼,心裡卻安靜地像是一潭死水。

就像是方才在吳老頭的房間一樣。

他居然感到疼痛都有些索然無味起來,好像總覺得哪裡不對,哪裡缺了點什麼。這“缺了點什麼”的感覺,讓宮九頭一次麵對疼痛、麵對沙曼時,提不起任何興趣來。

沙曼藏住心頭的厭惡,神色冰冷地看著宮九。

吳老頭回來以後,突然莫名其妙地瘋了,對待她的態度也變了許多。就像是確定了宮九已經對她失去了興趣一樣,看著她的眼神愈見冰冷,仿佛在看一個離死不遠的人,並且數次提醒她,若是抓不住宮九的心,那她就沒有存在在無名島上的意義了。

沙曼不想討好宮九,但她更不想死,所以在吳老頭的眼神開始出現殺氣之前,她逼著自己主動來到了宮九麵前。

她的腰間束了一根銀色的鞭子,開口說話的時候,纖纖玉指有意無意地搭在銀鞭上摩挲,暗示的意味已經很明顯:“今晚來不來?”

不止是因為吳老頭的態度,沙曼自己其實也感覺到了。以往宮九離開無名島,回來的時候一定會給她挖儘心思地準備禮物,可這一次,宮九不僅什麼都沒給她帶回來,甚至都沒有再靠近過她的房間,好像已經把她全然遺忘了似的。

整個島上,宮九就隻給吳老頭帶回來了一幅他親手畫的掛畫,其他的什麼都沒準備。現在那副畫,就掛在吳老頭的臥房。

宮九一動不動,冷淡地道:“不。”

沙曼心頭一顫。她閉上了眼睛,在宮九關上窗之前,沉聲道:“吳老頭讓我告訴你,今晚你就得離開。”

·

·

“師父。”

滿裡,一個濱臨南海的小城。

這裡因常年與白雲城通商,又常有琉球的商人往來而繁榮,三年前,江山醉就在這裡開設了分樓。

江山醉布置得最為奢貴的客房裡,唐遠道正在用雕花的紅木桌子磕自己的腦袋。

他抱著一本墨麒默寫給他的心法口訣,用腦袋抵著桌沿嚶嚶:“我以為學武,就是隻要身體動動就行了,沒想到居然還要看書,還要背口訣……”

最恐怖的是,他師傅也不知道哪來的那麼多武功口訣,唐遠道背完一道還有一道,簡直無窮無儘。唐遠道懷疑,自己光是背口訣都能用儘自己這輩子的壽命。

唐遠道憂鬱地歎了口氣,放下手抄本,打開窗戶。

窗外是一片火樹銀花不夜天,而他卻在窗裡背口訣背得天昏地暗不知今夕是何年。

唐遠道望夜市興歎了一會,屏息凝神,按照墨麒所教的那般,引導自己少得可憐的內力流轉到耳朵,恰好聽見樓下那房人正在爭執的聲音。

唐遠道也不曉得究竟是樓下的客人太吵,還是自己成功了,他的注意力已經完全被爭執的內容所吸引。

“……為什麼大老遠地跑到這個地方來?”

“既然來了南海,我們去白雲城不是更好?那裡現在亂的很,正是我們謀發財的機會,何必呆在這個……什麼滿裡城,老子聽都沒聽過。”

“噓,聲小點!你們知道什麼?白雲城算的了什麼?明珠算的了什麼?能比成仙更值得我們走這一趟嗎?”

“老子看你是腦子壞了,還成仙!信不信老子一拳把你打到地下去成仙?”

“你要是不信,你出門去問問滿裡城的人,這兒有多少人真的成仙了?就在最近!據說滿裡這兒是有蓬山來的仙人,隻要我們能找到仙人的落腳地,咱們就能成仙!”

“老子信了你的邪……”那個暴躁的聲音啐罵了一聲,哐當打開了房門,過了一會,又腳步飛快地跑回來了,“媽的,這他媽也能是真的!”

唐遠道微微瞪大了眼睛,不由地把脖子往窗外伸了伸,簡直恨不得直接伸到樓下窗邊去。

“你說,怎麼做……”

樓下的聲音小了下去,唐遠道再怎麼努力想聽,都聽不見了。正在挫敗歎息的時候,墨麒推門而入。

墨麒身上帶著一股海水的味道。唐遠道頓時無心繼續偷聽了,他關上窗台,從小凳子上跳下來,推著墨麒往裡間走:“我已經請掌櫃幫忙準備好熱水啦!”

趁著墨麒被他推著去沐浴的功夫,唐遠道衝回桌邊,抄起口訣,臨時抱佛腳式的一同猛背,力圖在墨麒出來前再多背幾句——雖然不大可能。

黑如鴉羽的道袍與裡衣被依次折疊的整整齊齊,放進了衣簍。乾淨的新衣被唐遠道掛在一旁椅背上,煙灰色的布料在燭火下零星泛出星光一樣的細閃,淹沒在蒸騰彌漫的熱氣裡。

墨麒靠在木桶壁上,看著這兩件衣服半晌,神色鬆快了一些。

南海白雲城的局勢,比他想的還要糟糕些。從滿裡往白雲城的船隻都被下了禁航令,防止有人被卷入白雲城的動亂之中。

墨麒出門,一方麵就是想找到一隻不懼風浪,同時又不怕違令的船隻,好帶唐遠道前往白雲城,另一方麵,則是為製衣準備一些材料。

比如說,珍珠。

這衣服當然不會是墨道長為自己準備的,而是給宮九的回禮。墨麒早在河西看見宮九穿那件雪白毛領大裘的時候,就想著要這麼做了,至於珍珠……則是他暗存的那麼一點反擊的心思。

為此,他今天親自下海,和雇來的漁民們一塊撈了不少蚌貝,這一次撈上來的珍珠大概足夠點綴他訂的那批裘衣了。

墨麒帶著稍有些愉快的心情,換上了新衣,從內間轉了出來,就看見唐遠道愁眉苦臉的模樣。

“……”墨麒將頭發鬆垮地束在肩邊,“怎麼了?”

唐遠道小聲嘀咕:“我討厭背書……”

相比較頭腦記憶,他更喜歡身體力行一點,比如說輕功。在展昭和墨麒的帶領下,他已經學出個大概來了,下一次出門,他就不用老待在大人的手臂上了。說句實話,唐遠道覺得還是蠻杠屁股的。

“師父,你給我的口訣好多、好長啊!我背不住……”唐遠道仰起頭,看向沉默的師傅,小心翼翼地撒嬌,“我、我可不可以慢點背啊?”

墨麒垂在腿側的手,微微抖了一下。

那些隱秘的、壓抑的愉悅,像是被風吹破的泡沫一樣接連破碎,拽著他飄忽的有些忘形的心飛快地墜入穀底。

他居然有那麼一瞬,忘記了三月之約。

“……對不起。”墨麒在唐遠道身邊輕輕蹲下身,摸了摸小徒弟惆悵的臉,幽深的眸裡帶著愧疚,和一種唐遠道現在還不能理解的掙紮,“可師父……卻沒那麼多時間了。”

深夜,梆子敲過了三聲。

唐遠道在床上睡得很不安穩,手上還抱著墨麒給他的那本心法口訣。前夜的談話後,他幾乎是把所有清醒的時間都用在了背書上,即便是上床了,也還是拿著手抄本。有時候睡到一半突然驚醒時,就會點起蠟燭看一會書,直到上下眼皮直打架了,才一頭栽到被窩裡繼續睡。

墨麒站在唐遠道的床邊,有些後悔。

他想,自己或許並不是一個合格的師父。不僅不能陪伴徒弟慢慢成長,甚至還將本該屬於他的沉重也分到了唐遠道的肩上。

雖然昨晚他在說完沒那麼多時間之後,就沒有再繼續深談了,但唐遠道卻足夠敏感到,能夠有些朦朧地意識到墨麒這麼催趕他的原因。

墨麒輕輕抽走唐遠道手上的手抄本,幫他掖上了被子,掌風無聲地揮滅了明明暗暗撲閃著的燭火。墨麒回主臥拿來了百寶囊,從裡麵取出了一個小小的香囊,放在唐遠道的枕邊。

舒遠寧靜的香味,安撫著唐遠道不寧的心,撫平了他緊擰的小眉頭。

墨麒沉默著離開了江山醉,來到了南海岸邊。

夜晚的大海並不寧靜,星光落在漆黑的海麵上,趁著冬日淩冽的夜風,不僅沒給大海增添一絲美麗,反倒襯的不斷湧動的海麵如同一個擇人而噬的深淵。

墨麒正欲褪去衣服,投入海中繼續他每日的苦修,不遠處一個高高的浪花,嘩地拍在海岸上,留下一個黑黑的長影。

墨麒停下動作。

那是一個人。

遠方突然飛來了數十個星星點點的火焰,搖擺著越來越近,原來是一群舉著火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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