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蓬山尋仙案01(2 / 2)

“案上!岸上有人!”

“還有個活的!”

“是不是就是那個招搖撞騙的‘蓬山神仙’?!”站在最前端的人穿著一身官服,在火把的照耀下眼冒火光,怒而大喊,“給我抓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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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過我們一定還會再見。但我從沒想到,我們會這麼再見。”

潮濕的牢房裡,楚留香感歎著和墨麒道。

一旁草床上,正呼呼大睡的正是胡鐵花,一雙大腳露在外麵,臭氣熏天,就這樣他還能把呼嚕打得震天響。

墨麒默然無語。

他在岸邊被官府的人“當場”抓住後,就被直接送進了牢房。原本他還在想著等出獄後,一定要好好看看那具他還沒來得及檢查的屍體,沒想到一進牢房,就遇到了這麼大一個“驚喜”。

墨麒往遠離胡鐵花的地方走了幾步:“你是怎麼進來的?”

楚留香攤手:“我和胡鐵花本來是想去白雲城看看的,船都已經租好了,誰知道,白雲城突然大亂,滿裡又下了禁航令,我們就沒去成白雲城。”

楚留香神色自若地在胡鐵花旁邊一屁股坐下,反正他的鼻子不大好使,也聞不見胡鐵花的臭腳味道:“這船都租了,總不能浪費吧?我和小胡就準備比賽誰夜釣更厲害,沒想到,我剛要贏的時候,突然釣起來了一條‘大魚’。”

“一具屍體。”墨麒眼神一凝。

“猜對了。”楚留香一拍手,“這可不是我第一次釣起來屍體了,說真的,我覺得以後我得放棄垂釣這個樂子。”

墨麒:“你看到屍體了?”

楚留香點點頭:“看到了,非常清楚。”

牢房外的守夜人,慢慢走過三人的牢房。

楚留香起身靠近墨麒,低壓聲音:“你來滿裡這幾日,有沒有聽過一個傳聞,說是滿裡城裡,現在有個蓬山來的‘神仙’,隻要被這個神仙看上的人,都能飛升登天?”

墨麒搖搖頭:“沒有。”他幾乎一整天都在忙碌,甚至有大半天的時間是在海下呆著的,怎麼可能聽到這種事情,“無稽之談。”

“哈!”楚留香忍不住笑了一下:“你這個道士都說無稽之談的事情,卻有不少滿裡人信以為真呢。”

墨麒卻不覺好笑,他眉頭緊皺:“滿裡為何會有如此荒謬的謠言?”

楚留香:“因為那些屍體,那些海上來的屍體。”

一旁睡得跟死豬似的胡鐵花,響亮地磨了一下牙。

“我吊起來的那具屍體,身形瘦削,穿著一襲白衫,蓄著長長的胡須,臉上的表情宛如極樂升天,他是愉悅地死的。”楚留香描述道,“那種表情,就像是……就像是他已經得到了有生以來所有他想獲得的東西。”

“就因為這表情,滿裡開始有謠言,說這些人不是被淹死的,而是被蓬山來的仙人看中了,點化升仙的。”

墨麒重複:“這‘些’人?”

楚留香點點頭:“沒錯,不止你我發現的這兩具,在此之前,就已經有這樣的案件發生了,就我所知,少說半年有餘。滿裡這邊的人,都叫這樣的死人為‘升仙客’,稱此案為‘登仙案’。”

“官府沒有把這案子上報?”墨麒的聲音裡帶著一絲隱怒。

肯定是沒有的,不然當時他告訴包拯,自己要來南海的時候,包拯肯定就會叫他順便來看看這個案子了。

楚留香聳聳肩:“當然沒有,在自己的轄地裡,神不知鬼不覺地死了這麼多人,唯一關於凶手的線索就是‘蓬山仙人’?這是不想要官帽,還是不想要腦袋了,官府怎麼可能上報?”

“而且,南海這片地方,是劃歸給開國將軍的子嗣,李光寒將軍管轄的。就在這個月,他也差點被‘蓬山仙人’給拘走了,到現在還不能見人呢。”楚留香壓低聲音,“你當白雲城是怎麼突然大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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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留香以為,自己和胡鐵花大老遠的跑來南海,比個夜釣都能被當做殺人凶手抓起來,已經是極為奇葩的事情了,沒想到他居然會在牢房裡見到墨麒。

而就在他以為,墨道長居然會和他們一塊被關進監牢,簡直是平生難逢的時候,他就在監牢內瞧見了另一個,楚留香想也想不到會來南海的人。

蘭州巨富,楚、胡多年的老友,姬冰雁。

清醒過來,愁眉苦臉想洗澡的胡鐵花,瞬間撲到了欄杆前:“死公雞!”

胡鐵花半是驚半是喜地看著牢房外,穿著一看就值很多銀子的華袍的老友:“你居然從西北蘭州大老遠的跑過來,難道是為了贖我和老臭蟲出獄?!”

姬冰雁皮笑肉不笑:“你會不會想得太多?”姬冰雁將更加不友善的眼神投向墨麒,“我是來贖我的老板出獄的。”

姬冰雁才呼吸了一口氣,就嫌棄地衝著胡鐵花微微皺起眉頭,抬手掩住鼻子:“你身上這是什麼味道,簡直像塊掛了三年的醃豬肉。”

楚留香笑著搖頭:“快彆說小胡了,他也是倒黴,看到屍體的時候下海去撈,結果撈到一半自己被彆人撈起來了,直接就被抓進牢裡。這麼多天,根本沒機會洗澡。”楚留香說著說著就覺得滑稽,忍不住頗為幸災樂禍地哈哈大笑了幾聲,“幸好當時下水的不是我!”

笑著笑著,楚留香突然察覺到不對:“等等,你叫墨道長什麼?老板?”

胡鐵花早就在原地驚成一隻瞪眼雞了。

姬冰雁扯了扯嘴角:“驚喜嗎?”

楚留香抽了口氣,手指點了點墨麒,又點了點姬冰雁,來回循環了幾次,一拍手:“我和小胡一早就在想,以道長這種散財童子的性格,江山醉到底是怎麼撐到今天的,原來這幕後的總掌櫃就是你啊!”

“等等,等等。”胡鐵花擺擺手,覺得有點亂,“這說不通啊,姬冰雁你這個鐵公雞,怎麼可能會願意幫彆人打理生意呢?”

當幫人賺錢管賬的總掌櫃?這不是姬冰雁的性格啊,按照姬冰雁那一毛不拔、愛財如命的性格,他當老板還差不多。

姬冰雁:“我也這麼想,我也在後悔。這五年來,我天天都在掉頭發,早晚有一天會變成個禿子。”姬冰雁說著說著,原本平靜的情緒就波瀾起伏起來,一指墨麒,咬牙切齒,“你們知道每當我賺了一筆錢回來,卻聽見老板又在花錢的心情是怎樣的嗎?!”

姬冰雁整理了一下情緒:“不過看在四季酒如今已一壇萬金的份上,我還能忍。”

牢獄裡的獄卒已經拿了鑰匙來了:“有話回去說,這裡可不是你們敘舊的地方。”獄卒開了門,點點墨麒,“你,跟他走吧。”

墨麒沒動。

他看了看姬冰雁,又看了看楚留香和胡鐵花,視線最後回到了姬冰雁身上。

姬冰雁:“……”

他陰鬱著臉,聲音帶著一種割肉一樣的沉痛:“還有另外兩個人,我也一塊贖了。”

獄卒謔了一聲,羨慕地隨口道:“你銀子可真多!”

姬冰雁憋著氣的模樣,就像是自己胸口中了一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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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冰雁大老遠跑來南海,當然不會是特地來贖人的,而是作為總掌櫃,快到年關了,要去各地的江山醉分樓查賬,沒想到恰好碰到墨、楚、胡三人被抓進牢的事。

“這案子還沒判,官府也知道你們不是凶手,你們來之前就已經有這案子了,所以才允許我把你們贖出來。不過畢竟你們也是出現在屍體身邊的重要證人,所以案子了結前,你們不能離開滿裡。”

墨麒的眉頭皺了起來。

胡鐵花回到江山醉,第一時間就洗了個香噴噴的澡,還刮了胡子,現在整個人都舒坦極了。他倒坐在椅子上,扒著椅背,捉著自己帶著草木香的小辮,噘著嘴玩:“那官府這意思,我們仨乾脆在就在這滿裡定居算了唄?”

楚留香的臉上不自覺地又掛上了笑:“那不一定。不如我們幫官府個忙,把這案子破了?”

姬冰雁看了楚留香一眼,修長的手指穩穩捉著陶茶壺,瑩潤的茶水浸濕了磨砂的茶壺表麵:“勸你不要自找麻煩。”

“現在南海的統領李光寒都因為這‘蓬山仙人’而閉門謝客,在家修養,你要是敢去幫官府忙,官府就敢直接把你蓋棺定論,送上斷頭台。”姬冰雁將泡好的茶推到三人麵前,“沒有李光寒的南海,可沒什麼道理可講。”

這塊曾經的南蠻之地,就是靠李光寒鎮著它的毒氣的。

姬冰雁放下手中的茶壺:“你們先休息吧,我去找這裡的掌櫃把帳對了再上來。”

姬冰雁前腳離開屋,後腳楚留香就站了起來。

他神態自然地道:“這麼久都沒吃上點好東西,我去叫小二準備點吃食,犒勞犒勞這幾天咱們受苦的肚子。”

楚留香出了屋,合上門,才加快步子,在樓梯口截住了姬冰雁:“等等!”

姬冰雁像是預料到楚留香會跟上來一樣,頭也不回地繼續往樓下走:“彆問,我不會說的。”

楚留香摸摸鼻子:“我還沒問,你就知道了。”

姬冰雁挑眉,終於看了楚留香一眼:“你這哪有麻煩往那鑽的性格,我還不清楚?”他停下腳步,轉過身,麵對楚留香,“你是不是想問,墨道長到底給了我什麼,才讓我願意當他的總掌櫃?”

楚留香苦笑:“你猜對了。”

姬冰雁看著楚留香,一字一頓道:“我不能告訴你。”

楚留香的眉頭慢慢鎖了起來:“不能?”

姬冰雁轉回身,繼續往樓下走:“對,不能。”也不知是有意無意,他隨口道,“至少這三月之內不能。”

楚留香還想再問,姬冰雁已經抬起了一隻手,止住了他的話:“我能說的就這麼多了。你上去吧,一會我會叫小二送宵夜的。”

姬冰雁本身也不單單隻是個普通富商,他的武功即便及不上墨麒,但也算能躋身江湖上流,楚留香找借口的時候並沒有掩飾聲音,他自然聽見了。

楚留香將要歎出口的氣憋回了心裡,帶著重重心事上樓了。不過開門之前,他就收拾好了自己的表情,將滿肚的疑慮都藏在心裡。

胡鐵花已經開始和墨麒細講,他們釣上來的那具屍體的事了:“……我跟老臭蟲出海前就聽過‘升仙客’這個傳聞了,不過根本就沒想到,我們居然這麼點兒背,當真就釣上來一具……”胡鐵花砸吧著嘴,牛嚼牡丹地將茶水一飲而儘,“其實那屍體除了表情和一般屍體不大一樣,看起來也沒什麼差彆。就是當時吧……我們根本沒時間仔細檢查,就被人給抓起來了。”

胡鐵花想想看,自己也覺得有點滑稽:“老臭蟲看我被人網起來了,還以為是有人偷襲我們,跳上船就想救我,沒想到撈我的卻是官府的船,結果一把頭把我倆一起逮起來了。”

楚留香聽得直搖頭:“失策,失策。”他在桌邊坐下,表情自然的就好像自己出門真的隻是叫個宵夜,“對了,道長來南海所為何事?”

墨麒看了看裡間,那裡的客臥裡正睡著他的小徒弟。昨天晚上他看唐遠道背書背得實在辛苦,今天回來後,就一直沒叫唐遠道起床,有心想讓小徒弟休息一天。

“遠道想習劍,我想帶他去白雲城,感受一下劍意。”墨麒將姬冰雁留下的陶瓷茶壺提起,給胡鐵花重加了茶水,“沒想到被擋在了滿裡。”

“昨晚,我本打算去海中修心,但還沒入海,就發現了一具被海水衝上岸的屍體,接著就被抓起來了。”

墨麒頓了一下,問楚、胡道:“對了。你們釣上來的那具屍體,可有浮腫?官府人來的太快,我隻來得及匆忙掃了屍體一眼,並沒有發現浮腫的跡象。不僅不腫,反倒極為消瘦。”

楚留香搖頭:“確實沒有浮腫。”他歎氣,“我和小胡發現的時候,也覺得很奇怪。如今正是冬季,屍體被棄入海,少說也得半月到一月方能浮得起來,那時候屍體早就已經漲得不成人形了。但我們釣起的那具屍體,屍身確實沒有任何浮腫。”

“不僅不腫,甚至還極為消瘦,再加上長須、白衣,還有臉上那種奇妙的愉悅表情……滿裡人會謠傳說這是升仙客屍解留下的仙體,並不奇怪。”

胡鐵花撇撇嘴:“也不知道是什麼道理,難道滿裡人都覺得,仙人‘屍解’的遺體還會水上漂不成?”

“古人雲,‘屍解者,言將登仙,假托為屍以解化也。’意思是說,得道成仙的人,可以一物假作屍體,可為衣冠,可為木杖。”墨麒邊寫要寄給包拯的信,邊慢慢道。

楚留香若有所思,好像可以理解墨麒的意思了:“所以,滿裡人會認為這個到處‘點化’人的蓬萊仙人的謠言是真的,是因為他們覺得這些浮起來的屍體,並不是真正的屍體,而是這些‘升仙客’留下的假屍,看似為肉.體,其實隻是一根木杖,所以才能屍身不腫而浮出水麵?”

楚留香忍不住笑了一下:“——我覺得這還挺有道理的。”

胡鐵花一臉冷漠地揍了楚留香一拳:“這個玩笑一點也不好笑。我們可是因此被關進牢裡這麼多天,我甚至連個澡都沒機會洗。”

墨麒卷好信箋,站起身,推開窗戶,修長有力的手指在木窗台簷敲了敲。

在外麵自己個兒找蟲吃的雀翎,小肉彈一樣嗖地撞進墨麒的掌心,熟練地把自己癱成一個乖巧的鳥餅,軟軟地叫:“咻,咻咻。”

雀翎拿自己個兒的小腦袋拱了拱墨麒。

墨麒的眼神柔軟了下來,伸出一根手指,揉了揉雀翎的小腦袋,然後將信箋係在了雀翎腿上:“汴京,包相。”

楚留香看著墨麒放飛了雀翎:“你想讓包相插手此案?”

墨麒頷首:“不論滿裡禁不禁航,我都要帶唐遠道去白雲城。”

“你想讓包相給你查案和出海的權力。”楚留香了然,“看來我和小胡原本私下調查的計劃,可以改到明麵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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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包相的回信,是個漫長的過程。從南海到開封,即便是雀翎,也需要兩天的時間。

楚留香和胡鐵花就在江山醉呆了一晚,便按捺不住一顆想往外跑的心了,索性又重回碼頭。

他們倆先前租的船,已經被官府沒收走了,他們不得不賠了船主一筆足以重造一艘新船的錢。但當他們賠完之後,兩個閒不住的家夥又忍不住偷偷找來了新的船家,租了一條新的小船,喊來眾人,想著先去白雲城看看。

朝堂不乾涉江湖事,這是不成文的規定。禁航令這事兒他們要想重視可以重視,但要是不想重視……難不成朝堂還會派支軍隊來把他們“緝拿歸案”嗎?

眾人陸陸續續地在碼頭邊碰頭集合。

墨麒看著麵前這隻楚留香租來的‘小船’,不由地陷入沉默:“……”

唐遠道牽著墨麒的衣角,難以置信地慢慢仰起頭,和楚留香確認道:“我們要坐的,就是這隻竹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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