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蓬山尋仙案05(2 / 2)

成衣店老板善談的很,一張嘴開了腔就嘚吧嘚吧的沒完,居然還敢和已經開始冒殺氣的宮九搭話:“你不知道啊!墨道長啊,前段時間來我店裡訂衣裳,帶了老大一箱子珍珠呢!最開始是我家小學徒接待的道長,箱子一打開,差點沒驚厥過去!嚇得馬上就喊我出來了。”

老板講的興起了,還眯起了眼睛,好像在回味當時開箱時的感覺:“滿滿一整箱的明珠啊……都是上好的佳品哪!色澤瑩白釉亮,每一顆都通體渾圓,全無一絲瑕疵,大小皆有,按照大小分的明明白白,足足隔了有三四層!這一箱明珠,小珍珠三百顆,大珍珠少說也得有百十來顆,乖乖,這賣出去,少說也得千把兩金子吧?就是南海最好的養珠人、捕魚人,也得花個三五年才能湊夠這麼多、品相這麼好的珍珠啊!”

“我當時還驚訝,道長哪兒來的這麼多明珠呢!就問了道長一句。”老板神秘兮兮壓低聲音,“你猜這明珠怎麼來的?”

他不等宮九問,就壓著嗓子道:“是道長自己親自下海,憋著氣、承著壓力,一顆一顆從海底的蚌裡撬出來,又親自挑選出來的!”

宮九皮笑肉不笑地順著搭了句:“哦?是嗎?”

成衣店老板還以為宮九這是也聽著驚訝呢,根本沒瞧見墨麒遞給他的眼神,興奮地一拍手,繼續道:“是啊!我們當時還以為,道長這是要給自家心上人、美嬌娘做衣裳,在祭祀或者什麼盛宴上穿呢!”

宮九:“嗬嗬。”

宮九的眼刀子開始一把接一把地狠戳在墨麒的脊梁骨上。

當真是好沒良心!他送了墨麒那麼多的衣裳,甚至耐著性子陪墨麒辦了那麼多案子,都沒瞧見墨麒回他一顆明珠。反倒是那聽都沒聽說過的什麼心上人、美嬌娘,麵也沒露一個,就能平白等著墨麒將親自采來的明珠千斛做成的衣裳送進家門?

被眼刀紮得好生冤枉的墨麒伸手,張口欲言:“莫——”

莫要再說了。

宮九拿扇子一抵墨麒的胸膛,把他往後頭一推,涼涼地道:“也不知是怎樣的美嬌娘,才能得道長這般青睞,用明珠千斛做衣裳這般奢侈。”

宮九一邊說,一邊用警告的目光紮著墨麒,扇子尖兒也是若有若無地指點著墨麒的方向,警告他莫要阻止成衣店老板把這事交代完。

墨麒心情複雜地閉上嘴:“……”

成衣店老板一拍大腿,大笑起來:“公子也是這般想的吧?當時咱們也都是這麼想的!結果墨道長放下箱子,就說讓我用這珍珠做點綴,替他趕製出幾套白衣大氅來。我開始還以為是他自己穿的,沒想到道長卻說,這是他給一位友人準備的!”

墨麒:“……老板,你……”

宮九把玩著折扇的動作突然緩下了幾分:“……哦?友人?”

他突然有了一種朦朧的預感。

成衣店老板笑嗬嗬道:“是啊,友人!說是此人最愛穿白衣,故而讓我做幾件樣式不同、但都是純一水兒白色的大氅來。”成衣店老板上下打量了一下宮九,突然一揚眉毛,嘴裡嘀嘀咕咕了幾個數字,“哎呀,這……這道長給我的尺寸,好像和公子您的有些像……咦?公子您也是著一身白衣啊,莫不成,道長說的友人就是您?”

墨麒:“……”

成衣店老板這才意識到自己一不留神說了些什麼,恍然又懊惱地一拍腦袋:“我又多嘴了!”他轉過頭來,對墨麒歉道,“對不住啊道長!”

墨麒:“……”

他還能說什麼呢。

墨麒無奈地單手接過那兩個學徒一道才能抬得動的箱子:“無妨。也隻是早些知道晚些知道而已。”

宮九愣住了。

他不由地盯住了箱子:“給我的?”

……給他的?

宮九平生還當真未曾收到過彆人贈給他的禮物。父王沒有給他送過,小老頭沒有給他送過,沙曼亦是沒有。就連總愛粘著他、跟在他身後,口口聲聲說喜愛他的宮主,也未曾送過禮物給他。

除非把牛肉湯算上。

可宮主的牛肉湯,又不是單單做給他的,島上的男人們幾乎都吃過,甚至也有些女人吃過。

那一大鍋可以同時分給十幾來人吃的牛肉湯裡,宮主所花的心思,豈能和道長這隻為他一人親自下海、親自挑選來的明珠千斛製成的衣裳相比較?

墨麒並不知宮九在想什麼,隻簡短地答道:“嗯。是先前河西的回禮。”

他並沒有像宮主那樣,每每做了湯端來的時候,都要大肆吹鼓一番自己在這湯裡花了多少心思、注入了多少時間和精力。宮九可以斷言,若不是這次恰巧遇上了成衣店老板,了解了這衣裳做出來的來龍去脈,他或許根本不可能知道墨麒為做這些衣裳會親自下海,親自動手。

他也根本不會知道,這衣裳上的這些明珠並非墨麒一擲千金買來的,而是他一顆一顆親自開采、挑選來的,或許每一顆都從他的手上過過無數次。

因為墨麒不會告訴他。

墨麒隻會將衣裳送給他,然後就像現在這樣簡單地說一句“回禮”。

說不準,不知情的他還會誤解墨麒,認為墨麒這是想同他兩清,將這些衣裳束之高閣,甚至就此毀掉,將這些明珠挫骨揚灰。

宮九隻要一想到這種可能,就更加覺得眼前這箱子衣裳無比珍貴了,甚至就連那個多嘴的成衣店老板,都變得十分有用聰慧起來。

宮九就像是在等墨麒這句似的,墨道長剛“嗯”完,他就伸手把箱子接過來了:“不錯。”

他打了個手勢。

一旁屋簷上蹲點的暗衛立即識趣地飄下,幫宮九提起了這箱慢慢的……“友情”。

宮九:“把它送回我房間,好生保存起來——等等。”他看著暗衛提著箱子要走的樣子,頓時又改了主意,“不,你們就在前麵提著,跟我們一塊回去。”

這麼重要的——這麼珍貴的箱子,還是他親自看著、親自送回府裡,再親自收起來更穩妥。

暗衛們:“……”

暗衛們:“是。”

任勞任怨地暗衛們立即找來了扁擔,給箱子套上,四個人一起挑起箱子,剩下的幾個還在前後開道護著,一個碩大笨重的木頭箱子,愣是享受了帝王般的待遇。

看九公子那樣,要是這箱子磕碰到哪兒了,甭管木頭蹭沒蹭掉漆,他們的皮鐵定是要削掉一層。還是當祖宗一樣供起來護著的好。暗衛們熟練地在九公子這座大山的夾縫下生存。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成衣店老板這一禿嚕嘴,反倒是幫了墨麒一忙。

再開口時,宮九語氣中幾乎不含多少不悅了,反倒帶上了點愉悅的調侃:“這蓬山尋仙案,可算是我與道長一同辦的第三個案子了。”

墨麒:“嗯。”

話不多說,嗯總沒錯。

宮九晃了晃手中的折扇:“道長這走哪死哪的體質,與開封展昭展少俠相比,也是不遜色多少了。”

墨麒:“……”

也沒有吧,多數情況下,都是先有了案子,他才尋著案子過去的。

但好不容易宮九心情愉悅了……

墨麒:“……嗯。”

宮九歎道:“死的還都是些將軍、副將。但願這次,李將軍不會也布上那些前輩的後塵……我大宋本就沒有多少出色武將,道長你再出幾次門,怕是就要給你克絕了。”

墨麒:“…………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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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靠著“嗯”字訣,墨麒總算是和宮九平平靜靜地度過了一個下午。

傍晚回到李府時,李光寒正半跪在正廳地上,靜聽聖旨。

宣紙的人,墨麒他們也熟悉,正是林七。

林七:“……責令鎮南將軍李光寒,輔助太平王世子,速破蓬山尋仙一案,欽此——”

原本李光寒死守著不讓外人插手南海的事情,此番被聖旨這麼壓,他的臉色自然不會好看。但李光寒還是垂下頭,雙手接過聖旨:“末將接旨。”

躲在一旁看的胡鐵花嘖嘖道:“小皇帝這聖旨下的,李將軍這會兒看我們,怕是要恨透了。”

楚留香歎道:“是搞好關係重要,還是查明真相,還南海眾枉死之人一個公道重要?聖上這旨意,下的沒錯。”

李將軍接了旨,也瞧見了回府了的楚留香等人。

他克製著怒氣掃了眾人一眼,對宮九拱手道:“末將身體不適,恐怕難以陪同世子一同辦案了。辦案諸事事宜,將軍府皆有專人管理,若有需要,世子可找李管家。末將就先告退了。”

李光寒說罷,就乾脆地走了。

林七看著李光寒走的沒影了,才笑眯眯地湊過來:“墨道長,世子爺,還有楚香帥,胡大俠,咱們又見麵了!”

林七望了望李光寒離去的方向道:“陛下知道,李將軍心氣高,又因李老將軍之事對江湖之人多有偏見,故而才令我來傳聖旨。不然光靠包相的口諭,是壓不住李將軍的。”他注意到墨麒有些不大讚同的神色,寬慰道,“雖然有些對不住李將軍,但南海已經死了這麼多人,就這麼放縱不管肯定是不行的。李將軍此番雖然會因聖上的旨意而生氣,但至少不會再阻止各位辦案了。”

林七笑了笑:“而且,聖上說,李將軍向來是個嘴硬心軟之人,諸位不必太過擔心,隻專心辦自己的案便好。待李將軍冷靜下來了,他自然會按捺不住,跟來幫忙的。”

曾被趙禎坑過的楚留香,幾乎能想象出小皇帝說這話時那狐精狐精的樣子,甚至能肯定,趙禎肯定是笑著說這話的。

林七:“哦,對了。先前我來時,還瞧見了一個來送畫像的畫師,隨性的侍兵就把他給攔下來了。”

他將畫拿出來,道:“這是他送來的畫。”

墨麒:“既是如此,林七公公回汴京的時候,可否幫忙將這畫送到金陵,派人問一問這畫上之人是誰?”

林七笑道:“好說,好說,舉手之勞。”

林七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和墨麒等人簡單寒暄了幾句後,便帶上墨麒給他的畫,踏上回程了。

楚留香左右看看突然陷入沉默的眾人,無奈地挑起大梁,主動開口道:“走吧,我們去瞧瞧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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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裡瀕臨南海,冬季陰寒濕冷,屍體又本就浸了水,保存起來極為不易,倒是他們被那“仙人”統一換了的登仙服還完完整整。

時間稍早些的屍體,已經潰爛的很是嚴重了,楚留香等人隻得先從最近發現的那一具開始看起。

“你們找到屍體之後,可曾核對過他們的身份?”宮九問跟著一起來的老管家。

老管家:“有,但多數都是外地人。滿裡當地的死者,都是些農民、商戶,互相之間也沒什麼聯係。我們詢問了他們的家人,有沒有可能會對他們下此殺手的人,按照他們給的名單查過之後,發覺這些人都不大可能有機會行凶——因為他們都有不在場的證據。”

墨麒伸手碾了碾死者身上的衣物:“這衣服是用鮫紗做的,無怪這些屍體會浮在水麵上。”

他掀開死者的衣物,入目的便是死者瘦到簡直能數得清肋骨的胸膛:“……”

胡鐵花嘖嘖:“哦呦,這滿裡人眼中的仙風道骨,原來就是瘦成骨頭卡子?這瘦的,都快脫形了吧!”

楚留香也調侃道:“我看在此躺著的諸位,遇到的不是‘蓬山仙人’,而是會吸人精魄的狐狸精還差不多。”

墨麒垂下眼瞼,思量了一會後,轉頭問老管家:“所有送來的屍體,都是這般消瘦的?”

老管家點點頭。

已經檢查過了一輪屍體的楚留香,突然道:“諸位來看,他們手臂上有傷。”

眾人圍聚過來。

楚留香:“我方才才發現的,他們的手臂、大腿上都有傷,有些身上也有。都是些不大深的撓傷或者小刀的割傷,而且都是已經愈合了的。”

胡鐵花:“這是為何……難道他們在死前曾被那個‘仙人’帶走、虐待過?”

老管家搖頭:“應當不是的,我問過本地的幾位死者的家眷,他們都是隻失蹤了一晚,第二天屍體就漂在南海上了。”

胡鐵花的眼神一往宮九身上過,思維就控製不住地被無限帶歪:“那難道他們都喜歡自虐?那個‘蓬山仙人’選擇點化之人就專門好這一口的?”

老管家:“……”

墨麒伸手撥了撥死者的頭發。

多數烏黑的發間,零零星星摻雜著數根白發。

墨麒想起了李光寒染黑的白發,靠易容遮住的慘淡的臉色,還有他較尋常人都瘦削許多的身形。

墨麒直起身,對老管家道:“我們須同李將軍談一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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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府,主院內。

“將軍人呢?”楚留香匆匆找了一遍主院,並沒有瞧見李光寒的身影。

老管家呃了一聲後,道:“大約是出門去了……”

“他心情那麼差,身體又不舒服,出的什麼門?”宮九不耐道,“說罷,他到底藏在哪裡?”

老管家堅持:“我也不知道,將軍或許真的是出門——”

墨麒突然微微一側臉,擺手止住了老管家的話,像是聽到了些什麼:“噤聲。”

眾人都閉上了嘴巴,卻又聽不著墨麒聽見的東西,隻能瞪著眼睛互相交流眼神:

——你聽見了嗎?

——沒啊!你呢?

——我也沒啊!

宮九順手封住了想要出聲乾擾他們的老管家的穴道。

墨麒循著自己聽見的聲音,一路走到李將軍的臥房。伸手往李將軍床板一按。

“……”楚留香看著毫無動靜的床鋪,“墨道長,你這是聽見什麼了?”

他一邊問,一邊示意眾人四處走動走動,看看有沒有什麼機關。

“鐵鏈掙動的聲音,撞牆的聲音……”墨麒站在床邊,垂著頭看著李將軍疊的整整齊齊的床鋪,“……聲音沒了。”

“沒……”楚留香不由地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猛地回身看向墨麒,“沒了?!”

墨麒沒有說話。

他注視著那張看起來毫無問題的床鋪,反手抽出了背後負著的浮沉銀雪,內力鼓動間塵尾上金光流轉。

他執著拂塵,大開大合地向下一揮。

床鋪轟然炸開,露出了下方的鐵窖門。

墨麒不及多言,伸手拉開了鐵門,縱身躍了下去。

地窖中光線陰暗,根據投射來的暖光看,再往前幾步就有個拐彎處。

趁著眾人陸續躍下地窖的功夫,墨麒快步轉過了拐彎口。

燭光台下,李光寒四肢都被粗長的鐵鏈禁錮住,整個人正麵朝下趴在地上,一動不動。他的額頭抵著的地麵上,暈出大片的血跡,慢慢向四周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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