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咳了兩聲:“莊主是說什麼胡鬨?”
西門吹雪難得多說了幾句,不過被他說的人是肯定高興不起來的:“出劍拖泥帶水,隻圖美觀,累贅無用。內力運轉收發凝滯,軟劍竟當硬劍劈刺,全靠蠻力,胡鬨。”
西門吹雪眉頭緊蹙,隻覺那粉衣女子分外礙眼。倒是這位百聞不如一見的墨道仙,手中雖使的是拂塵,拆招出招間卻有大道。
西門吹雪的劍,追求的是快。可墨麒的拂塵出招卻極為緩慢,可越是慢,對麵的敵人就越是感覺得到那份不斷加諸在身上的無形重壓,內力被不斷消耗,不知不覺間,便已被墨麒逼至絕穀,被壓在墨麒那無法抗衡的深厚內力下。
西門吹雪摸了摸自己腰間的佩劍。
雖然墨麒並非習劍之人,但他卻有了一種想要與墨麒一戰的**。
或許待白雲城事了,他可與墨麒提一提此事。
蓬山仙人敗退的比眾人想象的還要快,不出多時胸前便已染上了數朵紅梅,粉色的紗衣染了血,頓時連最後一點仙氣也消散了。
原本魔音出口之時,眾人還覺得或許這位仙人還有點本事,道長要有一番苦戰。但誰料想,這位仙人空有一身的強勁內力,卻不能收發自如,數次失誤,平白給了墨麒許多加快戰局結束的機會。
軟劍終於被浮沉銀雪牢牢卷住,一抱圓脫離了主人手掌的時候,粉衣女子突然反手一扯自己胸前衣物,在墨麒本能避開視線之時,左手在袖中一掏,以平生最快地速度扔下了數十枚黑溜溜的圓彈,撞到了硬物後便砰然炸開,濃密的白煙瞬間籠罩了整個庭院。
墨麒反應極快,立即向粉衣女子的方向伸手一拽,卻未來得及拽住對方的衣袖,隻扯下了一個沾著血的簾帽。
這濃煙極為辛辣,眾人被刺的直咳嗽的同時淚流不止,匆忙悶頭往煙外跑,待能恢複視線之時,粉衣女子早已不見蹤影了。
墨麒捉著簾帽從霧裡走出來。
“她逃了?”楚留香邊咳邊問。
墨麒點頭。
“真是莫名其妙,她到底為何突然來這一出,對她又有什麼好處?”胡鐵花根本想不通。
將軍府的仆役們互相扶著爬了起來,望向墨麒的眼神充滿了憧憬。
“看看大家的眼神。這次的偷襲除了讓‘蓬山仙人確實不如太行仙君’之事坐實,根本沒有任何意義。”展昭擰眉不展,“而且方才那招……看著像是東瀛的招式?”
“和千鳥的煙霧.彈很像。”楚留香撿起地上的彈殼,“隻是裡麵的煙霧不一樣。”
姬冰雁猛地抬頭:“千鳥,李將軍!糟了,聲東擊西!”
眾人齊齊一驚,當即轉身,數道身影刷刷地向主院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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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趕到主院之際,老管家的聲音恰好從主屋內淒厲地傳出來:“住手——將軍——”
眾人心中一涼。
“賊子住手!”展昭一馬當先,一腳踹開了主屋緊鎖的木門。
紅色的木門被踹的“啪嚓”砸到地下,眾人一個接一個地衝進裡間,還以為會看見血流成河的模樣,結果卻瞧見千鳥叉著腿兒,兩手拽著李光寒褲腰帶,要往下拖,老管家死死把住千鳥手的模樣。
李光寒的上衣已經解的差不多了,褲子全靠一條褲腰帶苦苦支撐,還被千鳥、老管家兩個人來回拉扯,一會上一會下,活活弄成一場拔河,場麵非常……尷尬。
展昭:“…………”
眾人:“…………”
胡鐵花第一個捂著眼睛轉回身:“怎麼回事呢啊!”
李管家叫得他還以為是李光寒出事了呢,滿心的驚恐闖進門來,出事是沒看到,倒是看見千鳥在給李光寒脫褲子。
千鳥直起身,鬱悶:“我想看看李將軍腿上的傷好沒好嘛——”
老管家簡直要撲到自己將軍身上,拿自己一把老骨頭捍衛將軍的貞.操:“莫要以為我瞧不出你的狼子野心!將軍腿上的傷早就好了,疤都沒留一個,墨道長的藥今日都不用上了!”
展昭捂著眼睛也跟著胡鐵花一塊出門去了。
白費感情。
楚留香倒是沒丟下老管家不管,反手把千鳥帶了出來,免得老管家一時氣急,一把年紀萬一氣出個什麼毛病來就不好了。
千鳥遺憾:“我還沒看到腿呢……”
展昭原本捂著眼睛的手趕緊又去捂耳朵,非禮勿聽,非禮勿聽。
墨麒留在房內,安撫老管家,又替李光寒診脈,最後一個才出來。彎腰還順便把被展昭踹壞的門給扶起來,重安了回去。
千鳥摸摸自己的手腕子:“你們突然衝進來乾什麼?那個蓬山仙人有什麼問題嗎?”
千鳥主動提及此事,楚留香便順勢說了:“那女子會你們東瀛的忍術。”
楚留香將彈殼拿給千鳥看。
千鳥接了過來,左右摩擦了一陣,這看起來沒什麼門道的彈殼竟是哢擦分作了兩層,千鳥把外層的彈殼分開,露出內裡的紋路。
東瀛和風的笹龍膽家徽紋刻在內裡的那層彈殼上。
千鳥一驚:“這……”
楚留香注意到他的神色:“怎麼,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麼?”
千鳥猶豫地放下手中的彈殼:“這……還要從半年前說起。”
…………
大廳內。
千鳥坐在主位上,慢慢道:“我原是東瀛源氏的武士之子。”
“半年前,我東瀛的衝城,因為有人舉兵謀反,死傷眾多,城中突然爆發了一場瘟疫。就在瘟疫快要控製不住,要往城外蔓延之時,我皇突然大開國宴,款待了兩個宋人,說是這兩人能夠助衝城百姓度過此難。”
“這兩個宋人,一男一女,皆蒙著麵,未曾有人見過他們真顏。男子被我皇請去支援鎮壓造反的藤原家,而那名女子則到了衝城。原本我們都以為她是名醫術高手,去衝城是為了給患了疫病的人治療的,可沒想到,她一到城中,便將得了疫病的、受了重傷的、年老或是年幼體弱之人統統抓了起來,不論是敵是友,統統和屍體扔進焚屍地裡,將衝城近一半的百姓統統燒死了……”
“那女子武藝高強,且心眼極多。有許多本同她一塊自願援助衝城的武士,看不過她的的做法,想要製止她,也都被她一一殺死,一起丟進了焚屍地裡。”
楚留香:“你當時在哪?”
千鳥麵色沉鬱:“我是源氏的武士,必須和將軍征戰沙場,被派去和那位男子一同鎮壓反軍了。等到我們隨著那名男子大戰告捷,一路將藤原家打退至衝城之界後,來到衝城時,已經來不及救那些被燒死的百姓了。”
“那女子說,這便是她鏟除疫病之法,既然疫病已經鏟除,她便可以回京都和我皇辭行,去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千鳥恨恨道:“這算什麼鏟除?!她怎麼好意思說出這樣無恥的話!最可恨的是,我皇和將軍居然完全沒有懲戒她的意思,非但沒有,還賞賜了她好些東西,並且贈了她一艘華船,將她送離了東瀛!”
楚留香問:“那男子呢?他也走了嗎?”
千鳥有些激動:“沒有!他是個好人的!”千鳥瞪圓了眼睛,“他真的很厲害,不僅武藝高強,而且特彆可靠,心有仁義。他不但助將軍一舉鎮壓了藤原反軍,在看到了衝城慘狀後,還自願留下,幫助衝城的百姓,重建衝城!”
“可是……可是,就在衝城快要重建完成的時候,我皇又下了一道旨意,令軍隊衝入城中,以百姓為威脅,將他抓了起來,說他‘與藤原家勾結,意圖推翻天皇治下’!我呸!”千鳥氣得小臉通紅,“天皇怎麼如此昏庸!到底孰好孰壞,難道他分辨不清嗎?!那無恥之女害我衝城百姓,殺我東瀛武士,天皇絲毫不管,甚至還賞賜與她。可是,可是無名他那麼好,他幫百姓重建家園,到頭來,用刀指著衝城百姓威脅他的,卻是天皇的禦前軍?!”
千鳥攥緊了拳頭,閉上眼睛冷靜了一下:“我衝回家中,闖了將軍府,質問將軍,將軍卻告訴我,無名他是宋國的犯人,天皇是和宋人達成了盟約,要將無名‘引渡’回宋,叫我不要再管。”
千鳥破罐子破摔道:“反正我看不過去這些能置曾和自己同生共死戰沙城的戰友於不顧的狗屁將軍,還有那什麼腦子狗屁不通的天皇,呸呸呸!都是蠢貨!豬腦!將軍還想治我嘴呢,滾他娘的吧!勞資可不像尋常武士,腦子裡都是那什麼牢子什的武士道,反正東瀛我是待不下去了,不如直接遠走高飛。而且,按照我離開前打聽到的消息,東瀛往大宋唯一一條航路便是滿裡……”
墨麒看向千鳥:“所以你來大宋,並非隻是想要遊玩。你想要救那個‘無名’。”
千鳥不情不願地點頭承認了:“是。”
他指了指被他放在桌邊的彈殼:“但我沒想到,除了我以外,還有源氏的人在這裡。這彈殼上的家徽,便是源氏的家徽。”
大廳陷入了沉默。
千鳥說的故事很長,故事聽起來也是很讓人揪心,但這一切,又和蓬山仙人有何關係?線索千絲萬縷地擰在一起,很難拽出個線頭來。
墨麒低聲道:“我有一個猜測。很荒唐,但能說得通。”
展昭都快把巨闕的刀鞘扣出個皮來了,聞言忙問:“什麼?”
墨麒分析道:“我懷疑,這個‘蓬山仙人’,就是那個去了衝繩的女子。今日之事仔細想來,‘蓬山仙人’是知道如今李將軍府內有眾多高手在此的。便是我打不過他,剩下的人也定不會袖手旁觀。對於她而言,來到李將軍府宣戰,乃是一場必輸之局。既然如此,為何她還要宣戰?”
姬冰雁眯了眯眼睛:“煙霧.彈。就像她扔出來的這些煙霧.彈一樣,她來李將軍府,就是一記煙霧.彈。她定是為其他更重要的事情打掩護。”
墨麒問千鳥:“你來滿裡也有半年的時間,期間可曾發現‘引渡’無名的船隻?”
千鳥搖頭:“沒有。”
墨麒:“我猜測,幕後之人很可能拖了半年的時間,一直沒有‘引渡’無名。衝城之事剛剛結束,說不準會有人同你一樣想要出手的,他們若是貿然引渡,說不準會出岔子。便是沒有人出手劫人,這件事若是捅到宋皇耳邊,也一定會引起大宋的注意。”
展昭了然:“畢竟,你們天皇用的理由是‘引渡’,而‘引渡’,通常是國與國之間方可行的。但想必和天皇達成‘引渡’約定的,不可能是我們聖上,而是其他的勢力……嘶。等等。”
展昭突然細思恐極:“我們大宋,有這樣的能力的勢力,而且不被聖上知曉的,好像隻有一個組織。”
白玉堂:“影子人。”
展昭不由地站起身,在屋裡來來回回踱步:“而且,你們注意到沒有,剛剛千鳥說,那個女子跑到東瀛去,就到了一個地方——有疫病的衝城!對於影子人來說,罌粟還有李將軍的湯是沒有意義,可是,瘟疫呢?疫種呢?”
楚留香眼睛一亮:“這就說的通了!”他迅速理清了思路,“半年前,影子人組織派了兩名影子人前往日本。其中一人,去往衝城,取了疫種;另一人則負責替天皇鎮壓起義,這就算是影子人付出的報酬!這就是影子人和天皇達成的交易!”
楚留香也豁然站了起來:“然而,在交易過程中,隻有那名女子完成了影子人派成的任務,完身而退;可是那名男子卻不知怎的,在結束任務後,卻沒有立即回歸,而是突然脫離了組織的控製,留在了衝城幫助那裡的百姓開始建城?這怎麼可以!”
“照這位無名以一己之力力壓藤原軍的實力來看,隻怕他的能力便是在影子人中也是不可多得的,影子人當然不能放過這個強大的‘武器’,故而又和天皇達成了協議,想要回收無名。”
“然而,無名為衝城做的貢獻實在太大了,許多人,許多武士,甚至貴族都會知道這件事情。難保會不會有人興起和千鳥一樣的想法,想要去救無名;亦或是將此事傳到宋皇耳中,引起聖上的注意。因此引渡之事雖然公之於眾,但其實被引渡之人卻一直藏在東瀛,想要等風平浪靜之後,再‘引渡’無名。”
墨麒沉聲道:“引渡,很可能就在今天。‘蓬山仙人’很可能就是當年的那名女子,在無名脫離控製後被組織要求留在滿裡,等候時機。她在‘登仙案’的背後隱藏了這麼久,今日卻突然出麵,就是想讓我們疲於思考她的事情,而無力分神關注‘引渡’之事。”
“可是……既然無名能生出自我意識,那這女子自然也能生出自我意識!”楚留香越理越順,“原本影子人的計劃應當是百密無一疏的,可沒想到,這個‘蓬山仙人’居然染上了毒癮,而且並不想死。”
姬冰雁若有所思:“蓬山仙人此番貿然出麵,分明就是受了影子人的指使。影子人明知我們有這麼多人聚在李將軍府,蓬山仙人討不了好,還要派她來,未嘗不是想著‘反正無名收回了,這個隻能采采疫種跑跑腿的小角色,還居然染上毒癮、搞出登仙案這種風波,害得南海聚集了這麼多人,不如索性除掉算了’,說不準派她來就是想借我們手殺了她的。”
楚留香笑道:“可誰會想死呢?蓬山仙人肯定是不想的。所以她才在即將被擒的時候爆出底牌,扔出了這顆源氏的煙霧.彈。而正是這顆東瀛來的煙霧.彈,引著我們牽起了東瀛衝城瘟疫這根線,得知了引渡之事。”
胡鐵花撫掌:“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影子人竟是平白將穿起案情最重要的那根線索,送到了我們手上!”
“既然如此,我們需得立即出發,趕到東瀛來滿裡的航線上,萬不能讓無名落到影子人手上!”展昭斬釘截鐵道。
楚留香望向西門莊主:“莊主,可與我們同行?”
西門吹雪摸了摸腰間懸掛的劍,原本想要拒絕的話到了嘴邊:“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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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裡的岸邊,幾乎沒有一艘漁船了。
老管家將李將軍的船從船庫裡點了出來,借給眾人用。岸邊守著的最後一批火筒隊,分了一半跟著上了船,另一半繼續守在岸邊。
火筒隊的隊長親自把舵,隊員則訓練有素地駕著火炮分散在船艙各處:“現在滿裡海上戒嚴,航線上至少有六批我們的隊伍巡邏,若有人想要從東瀛來滿裡,隻有這條航線,才不會和其餘六批船隊的巡邏路線重合。”
他們安靜地在原處守株待兔了片刻,眼前駛過了不少東瀛的船隻。快到傍晚的時候,不遠處的海岸線上,才駛來了一艘大船,揚著一個大大的“商”旗,意思是東瀛來滿裡通商的船隻。
“有問題。”隊長立即揚聲道。
眾人立即到甲板上來:“怎麼?”
墨麒:“吃水太淺。商船裡若有貨物,怎麼可能吃水這麼淺。”
展昭巨闕嗡鳴出鞘:“除非船裡的根本不是貨物,而是人!”
隊長大喝:“全速前進!”
展昭已等不及船行了,他一躍跳上了桅杆,燕子也似地一蹬身,乘著海風便掠向了那船的方向。落至海麵時淩空一踏,竟是連點漣漪都沒曾在海水上泛起,便又毫無道理地飛身起來,接連四次點水,便已大雁似的落到了對麵的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