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寶圖?”宮九不由地質疑, “隻是為了一張藏寶圖?”
東方不敗敲了敲木桌, 強調道:“這藏寶圖指引的可是唐代曆代皇室積攢下來的寶藏。這寶藏,是自唐高祖李淵時,就已開始為未來的不時之需準備著了。前朝綿延了百年, 這寶藏裡囊括了皇室可以得到的所有財寶,你能想象得到這寶藏, 到底意味著什麼嗎?”
宮九眼神有些森寒:“影子人想要謀反?”
東方不敗:“若非如此,他們也不需要對這藏寶圖念念不忘了。”
宮九道:“但想要財寶的人很多,並不是每一個都要謀反。”
東方不敗嗬笑了一聲:“就算他們不是——但當一個為了唐皇寶藏在暗處隱藏了不知多久的組織, 終於得到這筆足以顛覆整個大宋的財富時,你認為他們不會產生一些不該有的念頭?”
宮九還待再說, 墨麒聲音喑啞地出口:“九公子。”
宮九側目:“怎麼?”
墨麒:“兩月前, 我去皇宮替太後診脈時, 發覺太後種了一種奇毒。聖上下令徹查, 最後抓到的下毒之人,是薛冰——一個已死卻又複生之人。”
宮九霍然回首:“影子人已經進到皇宮裡了?!”
東方不敗微微一笑:“九公子, 你現在還認為,影子人對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沒有任何想法嗎?”
宮九的臉色變得更加冷硬了, 仿佛有冰霜結住:“……那藏寶圖,現在在哪。”
東方不敗搖頭:“我不知。不僅我不知,影子人也不知。甚至於, 影子人連那藏寶圖究竟是畫在紙上, 還是刻在碑上都不清楚。正因如此, 他們才派出了大量的人手,大海撈針。”
宮九唇角動了動:“他們都不清楚,我們就更不清楚了。”
可要是這樣,又該如何先影子人一步找到那藏寶圖?
東方不敗站起身:“我已經將我知道的悉數告知二位了。我方回黑木崖,教中還有許多要事,恕我不留二位。”
他站在原地,微一振袖,緊閉的屋門應聲而開,逐客之姿擺的很明白。
墨麒和宮九一塊站了起來,對著東方不敗一揖:“多謝東方教主的消息,告辭。”
宮九卻是沒有同墨麒一道作揖,隻是微微皺著眉,在原地站了一會,直到墨麒已經跨出門去,站在屋外回頭看他,用眼神示意“為何不走”時,才像是緩過神一樣轉身欲離開。
屋門吱呀合上。
東方不敗站在他身後,饒有興味地喊住宮九:“世子。”
宮九在屋門合上的那一刹那,全身的神經都開始叫囂著警惕與危險,他繃緊了身體,手已經摸在了劍柄上,慢慢回過身:“教主不讓我離開,是何意思?”
他仔細觀察著東方不敗的神色,卻沒發現任何敵意,隻有一種他不能懂的了然和饒有興致。
東方不敗上下看了幾眼麵前這位華裘綴珠、寶玉為鞘的貴公子,而後像是隨口一問似的道:“你心悅門外那人?”
宮九:“……”
宮九:“嗯?”
東方不敗並沒有在宮九麵上看到他所預料的那種惱羞成怒的神情,反倒是瞧見了茫然和發自內心的疑惑:“教主何意?”
東方不敗這次是真的驚訝了:原來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麼?
這倒是有趣。
宮九在東方不敗那種了然於心的怪異目光的注視下,愈發的渾身不自在了,然而比不自在更加衝擊他的,則是東方不敗方才問的那句話。
心悅?心悅誰?誰心悅誰?
我,心悅,那個冤大頭?
宮九站在原地,將這簡簡單單的一句問話在腦袋裡來回倒了好幾遍,才終於確定了東方不敗的意思。他本已經張口想要反駁,但一句“不”剛剛在唇齒間成形,又被一種莫名的力量生生卡住,吐不出口來。
甚至宮九自己都不知道,為何自己連一個“不”字都說不出口。他滿心的茫然,滿心的疑惑,一向才思明晰的大腦,都仿佛在這個問題的拷問下突然迷失了方向。
宮九又將這幾個字眼在心裡倒來倒去了幾遍:我,心悅……道長?
心……悅?
我嗎?我是心悅著道長的嗎?
一種奇妙的、宮九難以解釋也難以理解的酸脹和雀躍感,在被東方不敗的話終於點破後,毫無征兆地在他心尖破開一個口,洶湧地衝了出來,大張旗鼓地占據了他整個胸膛,順著他快要迷亂的呼吸,一舉衝上了他的大腦。
宮九眩暈了一會,而後警惕地想:……怎麼回事?
這是什麼感覺?
東方不敗無比新奇,又覺得無比有趣:“世子,你可知‘心悅’是何感?”
宮九從沒這麼暈乎過,陌生的感覺占據了他的大腦。他就像是在巨浪中拚命想要攀上一塊木板的迷失者,一心隻想要維持好自己長久以來保持的很好的平衡,莫要再被這不受自己控製的浪頭推來搡去。
宮九握緊了劍,心想:這莫不是東方不敗的什麼邪法!?
宮九警惕地搖頭。
東方不敗笑了一聲:“所以,你也不知道自己心悅這位墨道仙了。”
宮九幾乎是用自己的理智,將那些甜津津又黏糊糊的感情撕開,才重新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教主莫要胡言。”
東方不敗又想笑了:“你從未瞧見過自己看墨道仙的眼神,是不是?”
宮九清晰地聽見自己的聲音在說:“我如何能看到自己的眼神。”
“眼神瞧不見無妨,我且問你幾個問題。”東方不敗伸手虛點向宮九手邊垂著的劍穗,“這玉佩,可是那位墨道仙送你的?”
宮九心裡和口中同時問道:“你如何知道的?”
東方不敗臉上浮現出了一種“果然如此”的表情:“你可知,你每次看向他的時候,都會下意識的摩挲著玉佩?便是不看他的時候,亦是如此。”東方不敗頓了頓,又指了指宮九身上的裘衣,“這衣裳是不是也是他送的?”
宮九估計自己現在渾身都在表達一個問題:你如何知道的?
不然為何東方不敗已經開始回答了:“你可知你進這屋來,單是椅子便挑剔的看了好幾次,生怕坐下就會粘上灰。但凡衣裳有了褶皺,你便要伸手抹平。你的手不在玉佩上的時候,就在摩挲這衣上的雪貂毛和珍珠。”
宮九下意識的張嘴想要反駁,可一個字都沒有反駁出來。
東方不敗露出了一點促狹的神情,不過卻沒有說他到底想到了什麼,隻是繼續循循善誘地問:“世子,你的心思我再了解不過,咱們都是冷心冷肺的同類人,隻要一打照麵,就算偽裝的再好,身上的血腥味都掩不住真相。我知你可能不懂‘心悅’是和感受,其實很簡單。”
東方不敗指了指門外,隔著門示意墨麒:“你想想,你可想占有他?可是又想占有,又不想因為占有而毀掉他?可是隻願每時每刻,都能與他形影不離,叫他離你不得,又不願他身邊有除了你以外旁的人,享受他對待你時的那種特殊?你是不是已經為他放棄了許多,又做過許多未遇見他前,從不可能做的事情?”
東方不敗揚揚下巴:“若不是他,你會管這黃芎死活?你會管這影子人如何?便是天下大亂又怎樣?你當真在乎?”
東方不敗又促狹地笑了一下:“旁的不提,我隻問你句最直白的問題——”
“你想睡他嗎?”
“我——”宮九的呼吸瞬間停止了片刻。
這“片刻”就連他自己都不知是有多久。
反正他的腦子裡已經開始飛快的閃過自己曾看見過的,屬於墨麒的那些或是克製的、或是隱忍的表情了。
他也不是沒見過墨麒的身體,甚至於初見的時候,他就已經了解了那具常日總是包裹在道袍之下的身體,究竟有著怎樣極具爆發力和壓倒性力量的肌肉,那體魄究竟如何完美無憾,恍若神造。
他甚至親手觸摸過,發病時也曾在墨麒懷中挨蹭打滾過,但從前他隻是覺得這種衝動是鞭撻給予他的,可現在仔細想來——即便墨麒並沒有碰他的時候,光是冷靜得仿佛無法撼動的眼神,光是冷眼旁觀的居高臨下的態度,不也曾經讓他**過?
宮九下意識地舔了一下突然有點乾澀的唇。
東方不敗幾乎想要大笑了——宮九這還沒怎麼撩撥,就已經開始東想西想,甚至想到自己口乾舌燥的樣子,幾乎像個未經人事的處子——等等。
東方不敗想了想門外那個看起來清冷仙氣的仿佛不染塵埃的男人:……說不準,這兩個當真還都是處子呢?
這麼想著,東方不敗笑得不由地更加促狹了:“世子,你可知道,男人送你衣服是何意思?”
宮九現在腦子裡已經是一片滾水,高溫燙得水麵咕咚咕咚直冒泡,下意識地順著問了句:“何意?”
東方不敗湊近宮九,小聲道:“當然是為了……親·手從你身上撕·下·來啊。”
宮九的眼神簡直可以用駭然來形容了——除了駭然,還有另一種令宮九幾欲奪門而出的感覺。
東方不敗往下一瞄,咳了一聲:“……世子。”
克製一下。
雖然我知道你們這些處子都是很不禁撩撥的,但這還是我的屋子,我可沒打算把這裡借給你處理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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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麒感覺很奇怪。
非常奇怪。
這一路從黑木崖上下來,宮九的臉都冷得好像是結了千年寒冰一樣。不但如此,宮九還一句話都不說,甚至連一道眼神都不舍得投給他。
分明上山的時候,宮九還在喋喋不休地說著墨麒還欠了他一次太行山遊,等送完黃芎的棺材後,一定要找補回來。為何下山,卻這般冷冷冰冰?
墨麒有些心神不寧地想著,有心想問宮九與東方不敗到底在屋裡說了什麼,又覺得說不出口,平生第一次後悔自己為何不聽一下牆角,也不至於現在一頭霧水了。
墨麒在心裡醞釀著該如何搭話,但因為搭話一向是由宮九起頭的,墨道長在此道實在過於生疏,一直醞釀到下山,也沒有憋出一個字來。
因此,當山下已經換了身行頭,整列好隊伍的包子鋪老板再看到國師和世子時,卻看到了一個臉冷的令人望而生畏的世子,還有一個莫名有點心情低落的國師。
兩人之間還隔著十來米。
包子鋪老板茫然地看著國師刻意地往世子身邊踏近了幾步,結果世子又蹭蹭幾下走遠了,堅持著兩人之間的距離感。
包子鋪老板:……上山前世子分明恨不得長在國師身上。這上一趟山到底是怎麼了,這又是什麼情趣?
老板先是在肚裡腹誹完,而後肅穆了神情,帶著隊伍,迎上了明顯一直在走神的兩人。
百丈來長的千人軍隊,一匹匹駿馬整齊列隊,高大的雪白駿馬上,士兵們披掛整齊,純色毫無裝飾的盔甲寒光森森,每一塊甲片都鋥亮的像一麵銀鏡,雪色的槍尖鋥亮,紅纓鮮豔如火。
黑木崖下的百姓都避回到了家裡,探著頭扒在窗上看這一幕。
這一支純白如雪、唯有紅纓如火的浩然大師,在潛伏黑木崖多年、一直扮成包子鋪老板的領隊帶領下,士兵們齊齊翻身下馬,聲音震天:“恭迎國師,太行授冠!”
這聲音幾乎一路傳上了黑木崖頂。
所有的百姓被這一聲喊鎮住了片刻,而後議論聲開始如雪後春花般一朵一朵綻開:
“授冠大典!哎呀!我們竟然能親眼看見!”
“咱們這兒就是起點麼?哎呀……我都想一路跟去太行山了!”
“哇……黑木崖今年明明沒有下雪的,現在看起來都好像下雪了一樣。真是白皚皚一片……不過國師的軍隊嘛,就得是這麼霜白的,這叫仙氣!不染塵埃!”
“娘親娘親,你看那些將士哥哥的盔甲,好亮哦!是不是都是銀子做的呀!”
“噓,小聲一點,娘親在看國師哪……哎呀,怎麼不能住的再近點兒呢!”
墨麒原本還係在宮九身上的心思,瞬間被震得回神了。
麵前是數以千計的浩蕩大軍,身邊是冷臉的宮九,身後是黑木崖,墨麒突然覺得自己有點孤立無助。
包子鋪老板——也就是領隊,已經和自己的兩名副手展開一件雪白衣裳,走到了墨麒麵前,趁著背對百姓,對著墨麒擠眉弄眼:“國師大人啊,就一下,也不用您說話的,您就跟著咱們走一趟就行了。包相還有龐太師都已經將後續的打擊邪教和愚昧惡習的計劃述諸於行了,隻消您這邊冬風一吹,這把火就能燒起來啦!”
墨麒看著麵前飄逸的簡直像是沒有重量,在風中當真如一卷舒雲一樣的雪白華裳:“…………”
道理我都懂,但為什麼一定要是白衣?
宮九的目光投了過來。
領隊無比機靈,對還不動的墨麒道:“這可是九公子特地派人尋來的雪雲布,行動之間恍若雲煙,輕盈無比,柔順垂然。上麵的金線銀絲也都是九公子——”
墨麒垂著眼展開了雙臂。
還說什麼呢,宮九的眼神都快把他穿一個洞了。
在轉過身就一臉肅穆的領隊和副手的虛扶下,墨麒翻身上了趙禎特地為他挑的那匹漢白玉踏雪馬。雪雲布在行動間隨風而飛,恍若雲卷雲舒。
古人有詩雲:霓為衣兮風為馬——
雲之君兮紛紛而來下。
街道兩邊,還扒在窗戶上的、悄悄開了門縫的百姓、爬到屋頂的頑皮孩子,在這一刻,齊齊一靜默,而後突然爆發出了一陣陣震天響的歡呼。
宮九站在原地,眼神複雜地看著雪白高馬上,那個穿著雲霓雪衣、恍若謫仙的男子。
他牽著大黑馬卻不舍得騎的樣子、拿著募捐名冊眼神中滿是愉悅的樣子、在所有的絕境麵前一舉破千鈞的樣子、對著自己總是無奈又包容的樣子……
還有他逆著光騎在馬上,慢慢回過頭來看向自己,現下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