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九像被針紮了似的飛快嫌惡地移開了眼睛,簡直想立即衝回房間用水好好洗洗眼睛:“倘若都是影子人做的,為何他的屍體還算完整?”
姬冰雁沉吟:“那現下,這些屍體就分成了三類。第一類,是被殺死時沒穿衣服,死後被削去了臉,又拋入桑乾河中的;第二類,是被殺死時穿了衣服,被人削去了臉,但沒有被拋入水中毀屍的;第三類,是被殺死時沒穿衣服,被人削去了臉,又去了勢,明顯是惹怒了凶手慘遭泄憤的。”
楚留香發愁:“可是為什麼要這樣大費周章地將這些屍體分成三類?這三類人之間到底有何不同?”
眾人正悶頭苦惱著,冰窖門被噔噔噔敲了三下,一個暗衛走入室內,半跪下來:“主子。”
宮九:“如何?”
暗衛道:“耶律燕在朝中一直支持的是耶律儒玉,而非耶律洪基。並且他還曾屢次上書遼主,欲請遼主嘉獎耶律儒玉伐西夏有功。雖然後來這事被遼主壓下了,但耶律洪基一直因為此事對耶律燕心懷不滿。倘若真要說,人是耶律洪基殺的都比耶律儒玉殺的要可信的多。”
楚留香思忖道:“如若是這樣……那我們說不準這次可以信任一下耶律儒玉。這遼中我們並不識人,若想要去輔國大將軍府和郡王府上查看死者的線索,還需得請耶律儒玉幫忙。”
墨麒點頭:“雖說耶律燕與其他死者不同,是死在上京中的,但他的死狀其實完全可以歸為先前香帥所說的第二類之中,也就是‘被殺死時穿了衣服,被人削去了臉,但沒有被拋入水中毀屍的’。唯有第三類死狀的死者,不僅被削去了臉,還被去了勢的,目前隻有輔國大將軍和玉射郡王二人。他們二人一定有特殊之處,才引得凶手毀屍泄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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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耶律儒玉出麵幫忙,自然又得靠墨道長出麵。
楚留香懷疑,九公子心裡說不準已經紮穿了好幾個耶律儒玉的稻草人了,如果不是耶律儒玉並沒有在墨麒提出請求幫助時要挾什麼回報,隻怕宮九的劍早就已經出鞘了。
輔國大將軍的義女果真如耶律儒玉所說,隻是在門外報上了名號後,就將眾人放進來了,並沒有為難的意思。她親自帶著眾人去自己義父的屋子,乾脆地推開了主屋臥房的門。
她臉色有點憔悴,眼睛通紅,但卻沒有在眾人麵前露出任何脆弱或者悲傷的情緒:“我義父一生戎馬,為人正直,不應當落得現下這種不體麵的下場,也不該遭受這般侮辱。我既然放你們進門,你們就一定要找到殺死他的凶手!”
她拋下這一句後,就轉身離開了。
她得知義父的死訊已經有三月了,這三月中,她憤怒過,懷疑過,崩潰過,悲慟過,即便現下已經逐漸接受了“義父已死”這個事實,她還是不願多看任何與義父有關的東西,這些東西總是能輕易令她眼中的眼淚淌不儘一樣的滾滾而落。
——那可是她的父親啊。
耶律儒玉見眾人的神色有些凝重,不由地笑了一下:“你們何必放在心上,反正左右不過三天,能抓到凶手便抓到,不能抓到……你們也沒有機會和她說對不起了。”
畢竟,遼主的三日之限,還懸在眾人的腦袋上呢。
宮九膈應地看了耶律儒玉一眼,當先踏入了輔國大將軍的臥房。耶律儒玉不以為意,也沒有跟著一塊進去的意思,轉身去大廳等待去了。
輔國大將軍的臥房比眾人想象中的更加講究,地麵上鋪著羊毛氈,桌麵上罩著暖絨布,床上也是毛絨絨一片,而且難得的是,這些毛絨絨的東西都打理地整整齊齊,絲毫不亂。
楚留香和姬冰雁第一時間去翻看輔國大將軍的書櫃和書桌,想看看有沒有什麼信件或者起居錄,能了解輔國大將軍在被殺之前的動態。墨麒則和床鋪邊的一個矮櫃較上了勁,這矮櫃有一個抽屜居然怎麼也拉不出來,而且堅固的很,裡麵定然藏著很重要的東西。
宮九湊過來看:“說不準線索就在這裡麵了,蠻力打不開?那就撬鎖吧。”
楚留香和姬冰雁聞言,不由地也湊了過來。
墨麒從袖中摸出那根熟悉的鐵棒,戳進鎖眼裡,幾下轉動,鎖芯哢嚓一聲,抽屜應聲而開。
裡麵是一個被紅絲絨鄭重包著的匣子,拿出來一掂,還挺沉。
楚留香和姬冰雁的好奇心也被勾起來了,催促:“打開看看!”
墨麒依言將紅絲絨拉開,掀起匣子。
裡麵裝著三個圓柱形,大小不一的玉石,一端平整,一端圓潤。
最小的那個一手可握,最大的那個一個手掌都不一定能握得全。墨麒看不懂這是什麼東西,伸手就要拿出來,被宮九一巴掌打在手背上:“彆碰!”
楚留香和姬冰雁紛紛閉著嘴,直起身,眼觀鼻鼻觀心地轉身回去繼續翻他們的書櫃和書桌了。
墨麒皺眉,仔細打量這三個玉石柱:“有何不妥嗎?”
難道是上麵淬了毒?還是說裡麵藏了什麼機關?
宮九原本嫌棄的表情頓時變成了似笑非笑:“你不知道?不是裝的罷?”
墨麒慎重地端詳了一下:“……這是什麼物什?”
宮九:“你真的不知道?”
墨麒:“……?”
墨麒莫名其妙,這是什麼很常見或者很有名的東西嗎?不吧?這不就是普通的羊脂玉?形狀也沒什麼稀奇,玉柱也並不透亮,看起來裡麵也沒藏著什麼東西,玉石表層也沒有什麼花紋……
墨麒還端著匣子冥思苦想,宮九已經不知什麼時候,湊到他身邊了,整個身子幾乎都挨著他,雙唇一啟,語氣曖昧,濕熱的呼吸噴灑在他耳翼:“是用在這兒的……”
宮九用自己的身體遮掩住楚留香和姬冰雁二人視線的手,放肆地動作了一下。
楚留香和姬冰雁聽到了一旁傳來的匣子翻倒聲,和墨麒一聲驚怒的嗬斥:“宮九!”
楚留香和姬冰雁默默把腦袋一起探進書櫃裡,佯裝自己不存在。
宮九被墨麒推倒在地,索性也不起來,反正地上墊著綿軟的羊毛氈,手摸上去還絨絨的,柔軟又蓬鬆,他拉長了語調,強行委屈道:“不是你問的我,這是什麼物什?”
那三根玉石落進羊毛氈裡,也滾動不了,恰好散落在懶洋洋麵朝上半撐著身子的宮九身邊,其中一個還好死不死地落在宮九隨意半曲起的雙膝之間。
墨麒的喉結幾乎在畫麵映入眼中的瞬間滾動了一下,然後一把把宮九從玉石中拉了起來,著惱的聲音裡帶著一絲自己也未察覺的羞窘和乾澀:“非禮勿言。”
宮九被墨麒拉住了手臂,也沒法再繼續躺回去進行他的撩人大計了,惋惜地看了一下羊毛氈間的三根玉石:“好罷。”
宮九暫且老實了下來,不過他狡黠地眯起的眼眸和嘴角似有似無的笑意,無不顯示著他正在打一些不那麼正經的壞主意。
墨麒正如臨大敵地把心口上又一次亢奮地抖摟出土的小芽摁回去,根本沒瞧見宮九正往他身上打轉的眼神。
楚留香輕咳了幾下,試圖正經地討論這個線索:“你們說,這東西到底是大將軍自己用的,還是給彆人用的……”
他聲音越說越小,因為宮九在墨麒身上打轉的眼神越來越饑……不是,是滾燙,搞得楚留香簡直想立即拽著姬冰雁掉頭衝出屋子,免得一會被迫圍觀什麼**的場麵。
楚留香默默閉上了嘴,放棄了正經地討論玉石用途的想法。
姬冰雁一直豎著耳朵,直到聽見一旁沒有聲音了,才一臉淡定地從書櫃裡拔出腦袋,行動間恰好不小心掃到了一個小小的、指頭大的瓶子,他伸手接住,順手打開一聞:“……是輔國大將軍屍體上的香味。”
姬冰雁將瓶裡的東西倒了出來,沉吟了一下:“這還有些稀奇,看著像是……油?我還未曾見過有這樣香氣的東西,這應該是香料配成的,嗯……聞起來確實不錯,和平日佩的香囊的味道差不多。”
楚留香挑眉:“你不覺得,這位輔國大將軍有些奇怪?雖然先時府人是言辭確鑿地說了輔國大將軍絕不是斷袖了,但你看看,這香油,這玉石,還有輔國大將軍居然那般講究打扮,而且終生未娶……我覺得他是斷袖的可能性很大啊。”
姬冰雁睨了楚留香一眼:“你也愛用鬱金香味的香露,你也很重視打扮,而且你到現在也還未婚娶。你和這大將軍不就隻差這玉石嗎?你怎麼確定這玉石是他自己用,不是給彆人用的?”
楚留香被姬冰雁擠兌的尷尬:“你這麼說——可是他也沒有一個‘彆人’啊?他不給自己用,給空氣用啊?更何況,這東西被他藏得那麼嚴實,明顯就是不想讓人知道。他要是給彆人用的,他需要這麼藏嗎?”
他突然一頓:“對了,斷袖。這算不算是他和其他人不同的地方?”楚留香精神一振,“走,我們現在就去另一名死者的府上一探究竟!”
……
半個時辰後,玉射郡王府內。
楚留香、姬冰雁、墨麒對著幾乎一模一樣的三尊玉石相對無言。
“這是哪家有名的店麵批量特製的麼?”楚留香納悶,“雖然找到這種東西是意料之中,但這兩套玉石居然長得如出一轍,這就有點兒……”
楚留香捂住了額頭:“……等會,我捋一捋。輔國大將軍是一手帶大玉射郡王的人,等於是玉射郡王的半個父親。這位大將軍又是一個斷袖,臥房裡藏著三根……玉石,這種樣子的玉石,玉射郡王也有一模一樣的三根。”
姬冰雁:“有可能是輔國大將軍知道自己的義子和自己一樣,也是個斷袖,又都因為身份特殊,不可泄露此秘密,所以才送這東西?”
楚留香伸出手,過了一會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這太怪異了,我不能接受。這是父子之間會做的事情嗎?”
宮九看了楚留香一眼:“總比另一個可能好。”
如果不是出於姬冰雁所言之意,那很可能說明,輔國大將軍與玉射郡王之間,有某種不可被世俗原諒的關係。
“遼國也是有豢養孌童一說的。”宮九冷漠地道。
楚留香不願意想這個可能,他竭儘全力地駁斥道:“可玉射郡王他養了這麼一整府的小妾,他分明是喜歡女子的。”
宮九:“那為何他不娶妻呢?”
楚留香噎了一下,很快就找到了合理的理由:“因為他還沒有遇到真正能令他心愛的人!”
宮九嗬笑了一聲:“那為何他娶了這麼多妾,又養了她們這麼多年,卻毫無己出?”
“九公子,你難道是想說,這些妾隻是他打的幌子,其實他根本就沒碰過她們?”楚留香瞪大了眼睛,“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如果輔國大將軍真的對玉射郡王做下過這麼過分的事情,為何在他死後,玉射郡王會勃然大怒,不惜與遼主爭吵,違背遼主的命令,也一定要率軍為輔國大將軍討回公道,找到殺害他的凶手?”
楚留香終於找到了站得住腳的立場了:“你會為你的仇人做這種事嗎?當時輔國大將軍的死訊傳來時,他的屍體已經被找到了,玉射郡王如果想要報複,直接對著屍首下手就是,何必不遠迢迢從上京率軍跑去桑乾河呢?”
姬冰雁有氣無力地揚高了聲音:“不必爭吵了,要想知道玉射郡王是不是斷袖,直接問問那一整府的小妾不就行了?”
到底碰還是沒碰過,這不是一問便知的事情,何必在這裡你爭我辯。
…………
“當然碰過,郡王大人可是每個月月初都要來我房裡的!你這話問的是什麼意思,難道是嫌妾身長的不夠好看,留不住郡王大人的心嗎?”
小妾們憤憤地開始七嘴八舌,亭院裡頓時聒噪起來。
“哼,郡王大人可是最喜歡妾身的腰了……”
“郡王大人每次來的時候,可是會要我很多遍的!”
墨麒僵硬地跟在宮九身後,玉石一般白皙的耳朵已經染上了紅色。
楚留香咳了幾聲:“好好好,就是問一下,諸位夫人不要想多。”
一直在亭院裡喝茶的耶律儒玉笑了一下。
一個穿著單薄的小妾趁機上前:“讓妾身來為您沏茶吧!”
她沒等耶律儒玉說話,就動作飛快地翹著蘭花指提起茶壺,給耶律儒玉重新斟滿了茶杯,而後故意裝作不小心的樣子,手指在耶律儒玉的掌心上一碰。
耶律儒玉臉上的笑意更大了。
那小妾頓時心喜,用更加含羞帶怯的眼神欲語還休地看了耶律儒玉一眼。
耶律儒玉放下手中的茶杯,放慢了語速笑著問:“你方才,是不是碰到我了?”
小妾羞紅了臉:“這、妾身隻是一時不小心……”
還在亭台外,沒有搶到第一個出手的美妾們,開始咬牙切齒地用嫉妒的眼神瞪著她。
耶律儒玉眼角含笑,眉心的那點殷紅的痣給他本就俊美的麵龐更添了三分魅力:“哦?你是哪裡碰到我的?”
小妾隻以為是他在**:“是……隻是手指——”
耶律儒玉在小妾幾乎掩不住期待的目光中伸手,輕輕握住了小妾纖細白嫩的手腕。
而後。
“啊!!!”
淒厲的慘叫瞬間劃破了亭院的安靜。
耶律儒玉撣手將茶杯扔到了亭台外的花叢裡,漫不經心對著痛得軟倒在地的小妾道:“記得了,莫要碰我。不然……”他還含著笑意的眼神在那些徒然開始蒼白起來的小妾們臉上劃過,帶著警告和震懾的意味,“什麼地方碰的,我就叫你們什麼地方滾刀落地。”
墨麒眉心一跳:“七皇子,你沒必要……”
耶律儒玉看了墨麒一眼,眼中的笑意卻不深,這也是他第一次沒有應和墨麒的話:“這是我自己的事情。”
他明顯不想在這件事上和墨麒爭執,站起身道:“你們還有什麼要找的東西?”
姬冰雁冷靜道:“香油,玉射郡王平日所用的香油。”
既然輔國大將軍身上的淡香味,是他自己備的香油的味道,那玉射郡王身上的香味應該也是一樣。可他和墨麒在玉射郡王的屋子裡找了許久,也沒有找到任何一點香油的痕跡。
不僅如此,整個玉射郡王的書房、臥房,都格外的空蕩,和玉射郡王那一身極儘繁瑣、怎麼貴怎麼往身上堆砌的打扮完全不同,甚至於就連一個燭台都沒有留下,明顯是被人拿走了。
耶律儒玉低頭,對著那個還在地上麵色蒼白如紙的小妾笑了一下:“聽見了?去把香油拿來。”
這小妾靠近他的時候,他就問見她身上的淡香味了,和脂粉的味道摻和在一起,叫人倒儘胃口。
耶律儒玉的手指在石桌桌麵輕輕敲了一下:“至於你們……”他的目光劃過滿眼恐懼、擠在一塊的小妾們,“玉射郡王的屋裡少了什麼東西,你們最好儘快放回去。他死後,這些東西可不是沒人繼承,到時候負責清點的府人一來,發現少了什麼,你們……可是吃不了兜著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