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人,實在是太可怕了。
所有人都在心中讚同的點頭,隻有九公子——
“什麼叫‘佩飾沒了我還可以再做,你要是沒了……’”宮九冰著臉,攥著墨麒衣領的手越來越緊,“什麼意思?!”
冰窖裡的人們默默閉上了嘴,湊在一塊。
原本還威嚴又謫仙的紫衣道長已經被勒脖子勒的身體向後仰了,毫無仙氣可言。
眾人眼觀鼻鼻觀心。
墨麒心中也是倍感委屈:“不知,我也不知此話何意。”
宮九鬆開手,一肚子怒火地走回屍體前,跟刀子似的眼神落在簫國師和簫小將軍的屍體上,像是要把他們剝了皮再剜了肉似的。
宮九穩了穩自己的心態,覺得自己變得很不正常,以往自己絕不會這麼輕易就被怒火蒙蔽了理智的——
嗬嗬。
怪都怪這冤大頭。
默默試探著走到宮九身邊的墨麒,又挨了宮九一記眼刀。
陸小鳳看宮九好像並沒有拿除了道仙以外任何人撒氣的樣子,壯著膽子走回屍體身邊,將簫國師屍體身上的衣物一並除去:“咦?”他愣了一下,連忙又走去簫小將軍身邊,將簫小將軍屍體身上的衣物也除了,“他們身上……這些是什麼舊傷?”
眾人聞言,也都圍了過來。
楚留香也愣住了:“這是……”
好生眼熟!先前在滿裡時,他們就曾見過無數這樣的傷痕,都是那些被柳無眉喂食了罌粟的死者身上留下的,因為藥癮發作難以忍耐,而在身上割下或是撓出、燙出的自虐的傷痕。
姬冰雁的臉像是被冰窖裡的冰才冰過一樣:“又是罌粟?!”
花滿樓皺了一下眉頭,這種東西,他也曾聽家裡的哥哥們說過,是一種十分可怕、能令人上癮,不成人形的花。
花將對著簫國師胸前的三角形豁口端詳了一陣:“有些奇怪……這豁口,好像是三棱槍留下的。”
花滿樓:“三棱槍?”
花將解釋道:“三棱槍是一種特製的鏽槍。它的槍尖是做成三棱狀的,每個邊角都加上了血槽,隻要槍尖捅進肉裡,血槽就會令血不斷湧出。而且這種槍的槍尖還與一般的武器不同,附上了特殊的藥物,能令槍尖維持鐵鏽,傷口上若是沾上了鐵鏽,是很容易得破傷風的……”他指了指一旁的簫小將軍,“他的武器,就是這種三棱槍。”
“等一下。”陸小鳳看看簫小將軍,又看了看簫國師,突然道,“會不會是這樣。”
“簫國師,其實是簫小將軍殺的。簫小將軍,則是被簫國師殺的。”陸小鳳分析道,“簫國師身上的傷我就不說了,方才花將已經講過,那傷口和簫小將軍的武器完全一致。單看這簫小將軍的屍體。”
“如果是影子人出手的,他們有必要先給簫小將軍下毒嗎?而且簫小將軍身上這麼多刀傷,看起來都像是沒有內力,也不會武功之人留下的。”
陸小鳳來回踱了幾步:“倘若說,是影子人出的手……除非是影子人想要多折磨一會簫小將軍。可是這些傷口割得有深有淺,淺的甚至隻蹭破了皮而已,分明就是不會武的人胡亂揮刀留下的,並非是為折磨。”
“再加上,此人殺簫小將軍還要下毒;簫國師身上的傷又是簫小將軍留下的……你們說,他們會不會是內鬥而死的?”
很有可能。墨麒在心中讚同道。
楚留香臉色不大好看:“我有一個猜測。一個不大好的猜測。”
他大步走到攤放著畫像的台邊,將畫像又拿了回來。
“迄今為止,其實所有的死人,都可以分成兩大類,一類是拋屍入水的,一類是棄屍在案的。先前我一直不懂為何凶手要將屍體分彆投放到不同的地方……但現在我知道了。”
“是為了掩蓋這些被投入水中的死者,被喂食了罌粟。食罌粟之人,形容憔悴,身體消瘦,改變如此之大,怎麼可能不引起人的注意?但若是把他們投入水中,被水浸泡到膨脹,乃至腐爛,這種情況自然就很難發覺。”
“再細看這兩類人。被拋屍在岸上的,一是那些樣貌普通的士兵——包括耶律燕。二是輔國大將軍和玉射郡王。”
“士兵的屍體傷口與衣服殘缺一致,很明顯是因為他們勾不起凶手的興趣,所以直接將他們擊殺了,更不會在他們身上浪費罌粟,所以沒有必要棄屍河中。”
“至於輔國大將軍和玉射郡王,他們應當是被凶手除去衣物後,卻因為某種原因暴露出了自己其實是斷袖,所以才令凶手大怒,去勢、毀屍。在知道了這兩人不會對自己產生興趣後,凶手自然也不會把罌粟浪費在他們身上,所以即便輔國大將軍和玉射郡王也是被除了衣物殺死的,也仍然被棄屍在岸上。”
楚留香將被棄屍水中的死者畫像攤開:“再看這些被拋屍入水的死者。這就沒什麼好說的了,都是因為樣貌俊俏,所以生前被凶手以罌粟控製,死前是除了衣物,大概是做了最後一次……咳。”楚留香看到墨麒,含糊道,“……然後才把他們殺死的。”
“至於簫小將軍和簫國師,他們既然是死於互鬥,不是死在凶手床上,當然不會除去衣服,所以他們的衣裳和水中其他死者不同,是破損的。”
楚留香說到這裡,長長歎息了一口氣:“雖然我還沒有弄明白,為什麼凶手要將這些人的臉削去,但……我覺得,我大概知道這個人的身份了。”
楚留香和姬冰雁齊齊道:“石觀音。”
隻有這個可怕的女人,才會做出這麼可怕又殘忍的事情,甚至在做完這種事情後,還能誆騙得簫小將軍與簫國師互相殘殺,雙雙死於對方手裡。
大漠觀音的名號,幾乎江湖人全都聽聞過。
宮九一直垂著的眸子抬起來,望向楚留香:“石觀音?”他眯了眯眼睛,“其實我和道長今天中午去遼主皇宮探查耶律燕的死因時,曾在遼主身邊看到過一名女子,回鶻妃子說是叫簫美人。這個簫美人是被頂替了的,易容成她的女子比她還要美,光是一雙眼睛,就能令人覺得簫美人的五官都在這雙眼睛下顯得黯然失色了。”
姬冰雁情緒不太穩:“為何你們發現了,卻沒有直接抓住她?”
他本以為,大漠之後,自己不必再擔心罌粟的事,但滿裡卻令他重溫了舊時噩夢。當他知道楚留香和胡鐵花已經殺死了柳無眉,李光寒毀掉了罌粟花田時,他又以為已經擺脫了舊日的影子,不必擔心,可又偏偏冒出了一個死而複生的石觀音。
宮九冷冷道:“怎麼出手?遼國的影子人,明顯不止石觀音一個,她還有其他的同伴。而且你們彆忘了,你們想救的那些活著的士兵、牧民,也還在他們的手上。我們必須找齊她的同伴,將他們一舉拿下,免得抓一個漏幾個的,打草驚蛇。”
陸小鳳歎了口氣:“可我們該怎麼才能找齊她的同伴呢?”
墨麒低聲道:“現下還有兩個線索。”
“一個,是他們棲身之處,定是在析津、桑乾、古戰遺之間。原本我們請析津府的人查,是不是存在符合條件的山穀,他們沒有回複,想必是沒能查到。但住在桑乾河邊的牧民,或許會知道。畢竟他們世代生活在那裡,草原就是他們的家,哪裡有隱秘的、寬廣的山穀,他們心虛會有所耳聞,或是曾經涉足。”
“還有一個。”墨麒皺起眉頭,“我聽聞,石觀音嫉妒的是女子的美貌,便是毀人麵容,也毀的是女子的麵容。如果死去被削了臉的人麵容俏似好女,倒還能理解……”
花將默默打了個寒顫。
墨麒沒有注意到,繼續說:“但這些士兵,都是男子,其中不乏麵容普通的,石觀音又為何一定要削了他們的麵容?如果說是為了遮掩他們的模樣,免得人想到他們是因為樣貌而被分彆棄屍的,那不削臉應該會比削臉要更不易讓人注意這一點吧?”
楚留香若有所思:“道長說的沒錯,畢竟一旦將這些死者的麵龐削去了,辦案的人就肯定會將注意力投注到他們的麵孔上,這豈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石觀音不是這種會多此一舉的人,她這麼做一定有更加合理的原因。”
花滿樓喃喃:“可若是削臉不是為了遮掩容貌,那還有可能是為了遮掩什麼呢?”
墨麒沉聲道:“遮掩另一種泄憤方式,一種一旦被人看到了,就會知道下手的凶手是誰的幕後方式。石觀音削人臉,並不是為了遮掩自己的身份,而是為了遮掩同伴的身份。”
“另一種泄憤方式……”姬冰雁沉吟,“眼睛?鼻子?嘴?”
花滿樓臉上的笑滯了滯,顯然是想起了自己幼年時被鐵鞋大盜弄瞎眼睛的舊事。陸小鳳拍了拍花滿樓的肩膀,無聲地表達安撫。
宮九漫不經心地道:“人臉上也就這幾個部位了。以削鼻子或者是封嘴為樂的人未曾聽過,不過喜好縫人眼睛的,倒是聽過幾個。”
陸小鳳和楚留香齊齊點頭,心中都各想到了一個人。
花滿樓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眼睛,神色有些難過。
陸小鳳無聲地歎了口氣。
他想,七童肯定在想自己已經很是幸運了,至少不是被用針線弄瞎又活活縫上眼睛這麼痛苦。
但陸小鳳覺得,對於花滿樓這麼溫柔,這麼美好的人來說,任何一點傷害,都是十分痛苦、令人扼腕的。就像是在完美無瑕的璧玉上哪怕多出一點點黑點,都那麼醒目,那麼令人心痛。即便是瑕不掩瑜,但看著璧玉的人也總會忍不住希望這黑點彆出現在這麼美好的璧玉身上。
姬冰雁:“縫人眼睛……你們是說?”
陸小鳳:“繡花大盜金九齡。”
楚留香:“蝙蝠公子原隨雲。”
兩人齊齊說出口,又齊齊挑眉看向對方。
楚留香搖頭:“不會是金九齡,石觀音不會看得上金九齡的,原隨雲倒像是石觀音的胃口。”
花滿樓微微揚起臉,想起自己曾聽聞的關於原隨雲的傳言。
開始是“眼盲而心不盲”的讚揚,而後是“這人居然就是蝙蝠公子,據說在他的銷金窟裡還藏著很多漂亮姑娘,為了追求自己心理平衡,他把那些姑娘的眼睛全都封瞎了!原來應該是眼睛的地方,平平的一片!太殘忍了!”
他輕輕歎了口氣。
陸小鳳本還想和楚留香繼續討論到底誰才是石觀音的同伴,聽聞這一聲歎息,還是先回過身來,特彆認真地對花滿樓道:“有些人的眼中,或許能看到光明,可他們的心確實沉在黑暗裡的。七童,你卻是眼中黑暗,心處光明。”
楚留香也頓住嘴,不過他想得卻和陸小鳳不一樣,他已經想到了:“等等,花公子的眼睛應是幼年時被毒藥瞎的?說不準道長可以幫忙治好,先前河西府的時候,就連被開膛破肚的師爺都能被救回來……這眼睛應該……?”楚留香望向墨麒。
墨麒沒有說死:“等此案結束,我可一試。”
花將擠過來,卻是比墨麒要大膽多了:“沒關係!就是道長不行,我也可以幫你啊!我知道有一種能夠感光的蠱蟲,是可以幫人閉眼時探路的——”
花滿樓:“……”
蠱……蠱蟲……
陸小鳳瞪花將:“先讓道長治!”
什麼蠱蟲,什麼感光!在七童身上下什麼蠱蟲啊!想都彆想!
花將撇撇嘴:“蠱蟲還是很可愛的麼……”
陸小鳳強行當做沒聽見:“——楚兄,你確定是原隨雲嗎?”
楚留香點頭:“石觀音能看得上眼的同伴,至少不能被她反噬……這可是一位蛇蠍心腸的毒美人,若是稍微不慎,可是會被蠍子尾巴蟄死的。而且,她的武功之高,就連我當時也是用計才令她自行了結的——”
陸小鳳已經開始搖頭了:“那便確實不會是金九齡。”他道,“石觀音,原隨雲,還會有彆的人嗎?”
墨麒慢慢道:“我認為……至少有三個人。”
“死者被掠走的地方共有三處,一是皇宮,二是桑乾河,三是古戰遺。這三處應當都留有人照看。皇宮已經確定是石觀音在掌控,剩下兩處地方——”
花滿樓突然道:“古戰遺?”
墨麒:“怎麼?”
花滿樓道:“道仙可還記得,先前我們說顧將軍的時候,曾經說過她與公子憐之間的關係很是奇怪?”
“公子憐替顧將軍遮掩真相,可顧將軍每每看見公子憐的時候,態度都很是不好。明明她連偷去古戰場都讓公子憐來替她把守了,為何還對公子憐總是冷臉以待呢?”
陸小鳳眼睛一亮:“因為公子憐根本就不是替她遮掩真相,也不是替她把守——公子憐就是負責照看古戰遺的影子人,他一直跟在顧將軍身邊,就是為了監視她,利用軍師之位牟利!”
楚留香點頭:“顧將軍又是最好拿捏的。她是一名女子,卻女扮男裝,替父從軍,甚至成了將軍,這已是欺君之罪!若是被人知曉,莫說將軍之位不保,就是頭能不能保得住,都說不準。”
陸小鳳一拍大腿:“我當時還覺得他是心儀顧將軍呢!他談吐、風度皆是不凡,令人心下驚讚,如此妙人,又是顧將軍這個疑犯的人證,我們當時根本就沒有多做懷疑。”
宮九:“等等,如果他是影子人……那就是第三個了。原隨雲是瞎子,但公子憐不是,他就是除了石觀音、原隨雲以外的第三人!”
楚留香倒抽了口氣:“莫非……是無花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