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什麼是一毛錢買不到噠, 如果有, 那就再來一毛
眾人齊齊看向楚留香。
這種暗地裡搜線索的事情, 很明顯就隻能由楚留香做了。
楚留香苦笑著摸摸鼻子, 應了下來:“可以。不過道長,你還是先說說你和九公子的發現,讓我多了解點情況,這樣我去東珣王世子府暗查時, 或許能探到更多線索。”
宮九不置可否, 把自己同墨麒在大漠中的見聞, 以及他們發現的城牆和箭塔上的凹陷處,都同楚留香和胡鐵花說了。
胡鐵花的麵色有點奇怪,帶著點不願相信的神情:“不會吧?難不成玉門關城門口以前真的鑲過那麼大塊的夜光墨綠玉?可是這夜光墨綠玉就算再珍貴,那也抵不上這幾個人突然多出來的那麼多銀子啊!除非這玉門關裡有條玉礦!”
楚留香歎息:“好吧。那便這麼安排。今晚,我去趙顯府中探探。他剛剛回來, 若當真有問題, 今明兩日就是他銷毀證據的最好機會。明日一早,我回來同你們說了夜談的結果, 你們再去找趙顯談。”
楚留香說罷,去廚房尋廚娘拿了點饃, 趁著還未落山的夕陽,毫不耽誤地出發了。
眾人各自懷著滿腹心事散去, 墨麒站在原地半晌, 亦起身往他的院落走。
院子裡, 唐遠道正深仇苦恨著一張臉, 瞪著手中的《道德經》:“天長,地久。天地之所以能長且久者,以其不自生也,故能長生。是以聖人後……後……”他傻了吧唧地對著手裡的書冊發狠,凶巴巴道,“後後後!就是背不住!討厭,討厭你!”
道德經自然不會有什麼反應。
墨麒站在門口,看著自己跟書對罵,一臉好氣氣的小徒弟,麵上冷硬的線條柔和了許多:“……遠道。”
唐遠道從石凳上一蹦而起:“師父!”
他背書背出來的那點小氣氣頓時飄沒了,小短腿捯飭地飛快,跑進屋裡端出了一個銅盆來:“師父辛苦了,您洗手!”
唐遠道用心觀察過了,墨麒晚上回屋時,第一件事都是去井邊打水洗手。
墨麒滿心的憂慮,因為小徒弟的朝氣衝散了些許,他走到唐遠道身邊,接住銅盆:“不必耽擱你的時間,你繼續看書就是。”
唐遠道:“……”
“你還看不出來?你家小徒弟恐怕寧願幫你再打十盆水,二十盆水,也不想看那《道德經》一眼。”宮九的聲音懶懶地從墨麒身後傳來。
唐遠道張嘴欲要反駁,卻發現自己好像沒什麼可以反駁的話,要是反駁那就是說謊了,隻能怏怏地撅噘嘴,坑下腦袋裝啞巴。
墨麒皺眉:“你來有何事?”
宮九手負背後,狀似隨意地說:“我隻是來提醒你,這蟲獸說不準滿玉門關地下都是,我府內的井水也是地下水,不一定乾淨。”
墨麒的臉,青了。
宮九一副突然想起來的樣子,又輕飄飄地說:“哦,對,道長你應該不會在意,畢竟你已經拿這井水洗了好幾次澡了。”
他惡劣地拋下幾句讓墨麒心神劇震的話,便瀟灑地拂袖而去。
宮九運足輕功,走遠後又悄悄返身,在臨近的院子裡停下,側耳傾聽。
正院內一片死一樣的寂靜。
半晌過後,一聲銅盆迸裂的聲音驟然炸開,還有墨麒飽含著怒氣的一聲低喝:“宮——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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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天剛蒙蒙亮,楚留香就回到了宮九府上。眾人已經聚在廳中吃早飯,滿屋子肉包子的香氣。
楚留香匆匆伸手抓起一隻包子,三兩下吃完,水也顧不上喝,便道:“我好像找到點線索了。”
眾人齊齊看向楚留香。
老管家連忙取來帕子,給楚留香擦乾淨手。
楚留香從懷內取出幾封信件:“這是我在趙顯書房暗格內找到的。”
“一封是寫給他的祖母的家書,說是他在玉門關找到了生財的路子,而且已經賺了不少錢。一封是寫給金陵王知府的答謝信,說是多謝他這幾日的款待,日後定會給他介紹一樁日進鬥金的好買賣,信裡還夾了五百萬兩的銀票。還有一封,卻是武副將寫給他的。”楚留香道。
“武副將質問趙顯,為何馬將軍、錢世貞還有文主簿會突然被殺,還弄了個馬迷途的模樣來裝神弄鬼,這幾人是不是趙顯出手的。”楚留香將那封信展開,指給眾人看。
武副將的字寫的糙得很,就是最經典的狗爬體,看著就讓人頭大。眾人幾乎是不約而同地眯起眼睛,分辨快要那段張牙舞爪到疊在一塊的字。
胡鐵花眼睛都快要眯沒了:“‘你是不是故意用馬迷途,暗示我們的生意?’…………哦,看這裡,他說,‘告訴你,私通西夏,這種事情要是暴露出去,就算是皇親國戚,你也沒得好下場!我們手裡可都是有東西的,你可不要想中途跳船,還殺人滅口,獨吞好處!’”
這段話的信息量,實在太大了。
墨麒沉吟:“看來馬迷途的傳說,和他們的生意確實有關係。唯一能對上號的,大概就是馬迷途傳說裡提到過的玉。”
胡鐵花點頭:“恰好錢世貞又是玉商,道長說的這個猜測很有可能是對的。”
林七注意點卻和他們不同:“私通西夏?他們要私通西夏做什麼?”
楚留香:“我推測,有可能錢世貞那筆莫名其妙蒸發的貨物和銀子,都是用去走私,和西夏做交易了。”
宮九轉了轉眼睛:“方才信裡是不是說,他們手裡都有‘東西’?這東西會不會就是之前冤大……道長猜測的賬本?”
墨麒:“……”
冤大頭,我聽見了。
不過現在也並不是計較宮九稱呼的時候,楚留香將這幾封分析完的信交給宮九之後,又道:“我看了這封信之後,又把趙顯的府邸翻了一遍,可什麼賬本都沒翻到。很有可能是因為這賬本太過重要,又太過致命,所以趙顯一直把它隨身帶著。”
墨麒皺眉:“信中說‘我們手裡都有東西’,也就是說每個人手上都有私通西夏的證據,既然如此,那其餘幾人的賬本又在何處?”
“……”楚留香抿了口茶水:“恐怕,都落入了凶手的手裡吧。”
他放下茶盞,將最後一封信展開:“這裡還有一封,是東珣王世子的祖母寄給他的家書。信裡說,玉門關條件惡劣,又處邊境,做什麼生意非要去玉門關,不如還是回來,做個閒散世子,當今聖上也不會虧待他們家。”
楚留香強調:“按這封信的說法來看,這東珣王世子,並不是一早就在這裡隱居的,而是去年才來的。在此之前,他一直都呆在東珣王的封地上,從未來過玉門關。”
胡鐵花又塞了一口包子,含含糊糊地說:“聽著好像是知道這裡有財可以發,才特地過來的。”
“再加上他和王知府的信。”宮九摩挲著手中碧綠透亮的茶碗:“既是如此,那整條線索便都串起來了。”
故事大概是這樣的。
去年夏末,做玉商生意的錢世貞突然不滿現狀,決定要鋌而走險,發一筆橫財。於是,他聯絡了玉門關的守將馬將軍,文官文主簿,武將武大人,又不遠千裡地牽線了一位皇室貴胄來做靠山,暗地裡形成了一條往西夏走私中原貨物的走私鏈。
走私路上一路凶險,趙顯貴為皇族,自然不能以身試險,文武兩位大人還有馬將軍又不能隨意離開玉門關,於是,雇傭一位“誌同道合”,又有自保之力的江湖人士來護送商物,便成了必然之選。
可不知怎的,或許是走私鏈中有人不滿自己的既得利益,開始大開殺戒,將自己的同伴一一殘忍殺害,棄屍大漠,最終隻留下了趙顯一個人。而這位唯一的幸存者,很有可能就是行凶者,這才在最後江無汝死的那段時間如此恰巧的特地去汴京金陵遊玩,製造不在場的證據,自己再買凶.殺人。
“隻是……”墨麒皺緊眉頭,“還有謎團未解,一是馬將軍既然與此有關,為何家中仍舊極為簡樸,他的銀子都到哪兒去了?二是……”
宮九接道:“六人同行,五人皆死,隻剩其一,若這趙顯就是真正的凶手,那這案子未免也太簡單,太明顯了點。”
胡鐵花站起身,拍乾淨手上沾著的酥餅渣:“坐在這裡空想無益,我們還是先同這位‘隱居’的東珣王世子,見見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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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珣王世子“隱居”的地點,位於玉門關城中的西南角。坐落在最角落的宅子規模不大,但比起它旁邊那些平頭小房當然要氣派得多。
同宮九江南園林的風格不同,東珣王世子的府邸多以紅木裝飾,古樸大氣,低調中隱晦地透露著屋主人身份的尊貴。
眾人來到東珣王世子府的時候,府門外正有管家在催促著馬夫快些準備,接著一個穿著華貴的中年男子抱著暖壺,匆匆自府裡一溜疾走帶小跑地出來。
林七在皇帝身邊當差,這些皇室貴族都認得個臉熟,一看那中年男子快要上馬車了,看著像是要畏罪潛逃,趕忙提高聲音喊道:“東珣王世子——留步!”
宮九一直維持到現在的愉悅心情,頓時消散了大半:“……他成仙了?不用吃飯?”
墨麒這是什麼意思?當真如此不樂意與他同席?
一旁服飾的侍女、侍從們皆噤若寒蟬,就連老管家的臉色也白了一下:“這……”
宮九越想臉色越沉鬱,從桌邊站起身。最重要的觀眾既然沒到場,他也懶得再扮演熱情的主人了,冷冰冰的話從唇間一個字一個字地砸出:“我去看看。”
他頭也不回地走了,甚至沒管還在座位邊等著開飯的楚留香和胡鐵花。
這絕對是楚留香行走江湖以來,第一次這麼被人忽視。這忽視還不是刻意欲擒故縱,而是真真實實地沒把他們放在心上。
從前他與九公子打交道的時候,九公子可不是現在這個陰晴不定、難以揣測的樣子。他本是極為誠信、冷靜自製,甚至在楚留香眼裡能夠和如今的第一劍客西門吹雪、已故的劍仙葉孤城相並肩的,完美到超脫人類範疇的人。
現在看來,隻能說宮九偽裝的實在太好……
老管家大氣不敢喘地目送著宮九的背影遠去不見了,才鬆了口氣,對楚留香和胡鐵花說:“兩位貴客不必拘束,想必等到現在也餓了。”他恢複了乾練,指揮著侍從侍女們將準備好的佳肴一盤接一盤地端上來,“這是老爺從京城挖來的名廚,做這道黃金芽乃是一絕……”
…………
墨麒沒想到,隻是食欲不振,不想吃晚飯,居然會把宮九引到他的房間來。更沒料到,宮九挑的時間會那麼恰巧,正正好好在他打了水,第三遍沐浴的時候進門。
晚食的時候沐浴,墨麒並不想給主人家添麻煩,所以沒有讓侍女替他準備浴水。索性自己去院後的井裡打了水,來來回回,這已經是他一個時辰內洗的第三次澡了。
宮九進門的時候,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一片被主人硬搓得透粉的結實胸膛,再然後,就是一雙幾乎冷得像漆星似的眸子,以及數十道夾雜著內力而來的冰刺。
墨麒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宮九甫一推門,就揉水成冰,寒冷的內力將水凝結成鋒銳的冰刺,直撲門外的不速之客。
宮九泰然而對,指尖折扇大開大合地瀟灑揮舞數下,淩冽的劍氣便將寒冰割裂得粉碎。
兩人拆招看似輕鬆,實則險象環生。隻看看地上那些被冰刺和劍氣割裂出的數寸深的裂口,也知道墨麒差不多有點動真格的意思了。
宮九淡淡地移了移眼神,心中暗自衡量著自己撩老虎胡須的限度。
趁著這麼會功夫,墨麒已經匆匆將自己的衣服披上了,隱忍的怒火在漆黑的眸子裡跳躍,簡直恨不得當真撲出來,將這無恥之徒燒成灰:“宮九!”
宮九麵色坦然地抖掉身上的冰渣,梳得整齊的發髻一絲不亂,相比較之下,隻披了一件外衫的墨麒實在狼狽,甚至因為裸露出的粉色肌膚,顯出幾分色氣。
宮九站在門口,沒踏進房間,折扇微微遮住唇角:“管家剛剛告訴我,你不餓,不想吃飯,我本還擔心你是不是不想和我同席……”
折扇已經遮不住宮九幸災樂禍往上勾的唇角了:“現在看來,原來隻是道長你還記著早上的蟑——”
墨麒臉色變了變:“彆說了。”
——螂。宮九咽回了最後一個字。
宮九心想:原本白日看時,還以為墨麒對蟑螂沒什麼想法,看來是一直憋著到現在,這才吃不下去飯,還連洗了這麼多次澡。
可憐見的,皮膚都搓紅了。
一種隱晦的,似是撞破完美背後的瑕疵而被取悅的快感,打消了宮九心頭的慍怒。
於是,出乎墨麒預料的,宮九居然當真聽話地打住了這個話題,還貼心地背過身去,語氣溫和到令人後背發寒:“不過,該吃的飯還是得吃的,畢竟晚上還要夜探地牢。我可不知道修道之人餓的時候會不會肚子叫,更不想因為這種原因,敗露了晚上的行跡。”
說完,宮九便走了。
一直試圖把自己當成豬投喂的楚留香和胡鐵花,並不知道宮九和墨麒還小打小鬨了一場,也沒興趣知道,反正他們吃了一半的時候,原本說是不來的墨麒,還是黑著臉,跟著明明麵無表情,卻莫名透著一股嘚瑟的宮九,一塊兒坐下開吃了。
滿滿一桌的佳肴,持續以一種令人吃驚的速度,進入楚留香和胡鐵花的肚子裡。如果吃得口渴了,還有取之不儘的美酒來喝,實在是快意極了。
宮九:“……”
宮九不得不出聲提醒:“諸位少吃些,晚上還有要事要辦。”
彆回頭吃撐得走不動了。
在墨麒麵前裝作真誠地道完歉,又亡羊補牢式地好好介紹了一番席上佳肴之後,宮九的嘚瑟勁也差不多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