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飛靠近了幾步:“這是木頭做的?”
如果不上手,根本看不出來。
墨麒低聲喊了一句:“遠道。”
過了一會,大石頭晃了晃,雀翎剛一飛開,那假石頭就被唐遠道掀開了。他手裡還抱著一隻顏色淺淺的、好像是被洗褪了色的小熊貓崽,一下撲進墨麒懷裡:“師父!你怎麼會在這裡!”
激動和興奮褪去後,唐遠道無比痛心地控訴道:“師父你根本就是已經忘了我吧!這麼久,連一封信都不和我寄!”
掉色的熊貓崽被夾在中間,肚肚都被擠扁了,慢吞吞地揚起毛乎乎的腦袋:“嚶!嚶!”
還很稚嫩的毛爪很是同仇敵愾地打了幾下墨麒的肩膀——它這短胳膊短腿的,也就隻能夠到這裡了。
本還抱著劍認真觀察四周的阿飛,一雙眼睛已經被這隻奇奇怪怪的黑白毛團子吸引住了:“這是什麼?”
唐遠道穿著深藍色、腰間綴著一大串線條冷森的暗器的勁裝,還硬要把自己塞進墨麒懷裡,聽到阿飛問話,扭過上半身來,喜上眉梢地舉起自己的熊貓崽炫耀:“這是我的崽崽!它是一隻還年幼的熊貓,不過它吃的很多哦,以後一定能長得很大很壯!”
熊貓崽在唐遠道手臂裡憨憨地蹬了一下胖腿,毛乎乎的短爪就開始呼擼自己的腦袋,大概是想把自己頭頂上的水抹一抹,可惜腦袋太大,手太短,呼擼了半天也沒有碰到自己頭頂。兩側的毛毛倒是被它抹平了,頭頂的毛毛倔強地矗立著,尖尖的,像頂了一根熊貓色的竹筍。
阿飛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熊貓?他有名字嗎?”
唐遠道幫自己崽擼了擼腦袋上的水:“有哇,它叫阿飛。”
阿飛:“……”
熊貓阿飛嚶嚶叫了幾聲,把自己短撅撅的四肢攀到唐遠道的胳膊上,不動了。
唐遠道還在興奮地解釋:“當時我得到它,就是因為複原了飛鳶……怎麼了,師父?”他困惑地仰起頭,看突然把手搭到自己肩上的師父。
阿飛繃著臉道:“……我叫阿飛。”
雖然他的本名並不是阿飛,但闖蕩江湖這麼多年,阿飛這個名字用了這麼久,就是最親近的友人也叫的是阿飛這個名字,阿飛早就已經將這個名字當做自己真正的名字了。現在驟然得知麵前這個動作慢吞吞,一看就很憨的黑白毛團子居然也叫阿飛……
唐遠道結巴了一下:“那、那……”他低頭看看自己的熊貓阿飛,遲疑道,“給它換個名字?”
阿飛麵無表情,語速有些快:“不用。”他憋了一會,補充道,“我們很有緣。”
唐遠道茫然:“我們嗎?”
阿飛指了指熊貓,又指了指自己。
和你有什麼關係,我說的是熊貓。
唐遠道心碎了:“……”
“你不是來追殺無頭鏢師的嗎,為什麼藏身在這裡。”墨麒到底還記著他們來這裡的目的,將話題又拉了回來。
唐遠道指了一下山下:“師父,你往後站站——對,就是在這個位置往山下看,恰好是能看到整條山道的。”
阿飛心念一動,發亮的眼睛看向唐遠道:“你看到那個無頭鏢師了?”
唐遠道被阿飛突然熱情起來的眼神嚇了一跳:“看到了。”
阿飛的眼神更亮了:“那你殺死了嗎?”
還有,無頭鏢師是不是真的沒頭,是人還是鬼?
唐遠道搖頭:“沒有,我還沒和他交手。”
宮九皺起眉頭:“你的任務不就是追殺他嗎,為何看到了,卻沒有下手?”
唐遠道撓撓腦袋:“因為我覺得……有點兒不大對勁呀!”
墨麒疑惑地道:“怎麼?”
唐遠道猶豫了一下:“這個……這個就和任務有關了,照理來說,我不應該告訴你們的……唉?”他突然意識到不對,“你們是怎麼知道我在這裡,又是怎麼知道無頭鏢師的?”
墨麒將唐懷俠的信拿給唐遠道看:“這件事有點複雜。這條山道,不僅有無頭鏢師的案子,影子人也踏足過這裡,而且……在巴山,還失蹤了一個唐門的弟子。唐堡主擔心你的安危,所以把你的任務告知給我了。”
唐遠道拿著信,呆了一下:“還失蹤了一個唐門弟子?”
“是。我不知道這三者之間有什麼聯係,也不知道這條山道上有什麼秘密。我和九公子,還有阿飛少俠才剛來此地,還未見過這裡的縣官,所以也不清楚,巴山之中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這個無頭鏢師究竟是怎麼回事,為何會上唐門的暗殺單子。為何影子人也出現在這裡,他們到底有什麼目的?還有那個唐門的弟子……”墨麒眉峰之間印刻下深深的溝壑。
一雙微涼的手拂到他眉間:“彆皺眉。”
墨麒懷裡,突然被宮九的袖子糊了一臉的唐遠道:“…………”
阿飛:“……”
阿飛決定和唐遠道直接聊,不打擾墨麒和宮九之間的對視,他對唐遠道說:“那你有沒有看過一個身材很高的男人?他臉上有三條刀疤,原本應該已經死了,可卻出現在了巴山,而且據說曾經出現在這條山道上。他應該是一個影子人。”
唐遠道沉吟了一下:“沒……說真的,我就隻見過那個無頭鏢師。”他扶住攀到他肩膀上,拿大腦袋笨笨拙拙挨蹭他臉的熊貓崽,“我是兩天前來這裡的,打從在這裡駐紮下了以後,就沒見什麼人從這條山道上過。真的是一個人都沒有,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條山路已經被封禁棄置了呢!”
“看見無頭鏢師,是在昨天早上,天剛蒙蒙亮的時候。那個無頭鏢師……真的是沒有頭的!我當時看到他的時候,差點把阿飛給嚇得摔了。就……就一下沒敢下去……”唐遠道尷尬地道,“真的很恐怖的!你們不知道!”
“後來我反應過來,這個無頭鏢師既然上了唐門的單子,就應該不是鬼,那就是人假扮的。我觀察了一下,那個無頭鏢師看起來不會什麼內功,應該沒什麼危險,所以就準備帶阿飛一塊兒趕下去,趁早這把個任務結了。但我們還沒走到一半,山道邊上的密林裡,突然跑出來另一個個子很高的無頭鏢師,上來就把矮個子的這一個給抓走了,而且高個子的那個武功還特彆的高,一眨眼功夫,他們連個人就都不見了。”
唐遠道蔫巴巴地道:“唉……我就和懷俠爺爺說了,我不適合出來做這種任務,我就在密室裡看看卷宗,研究研究機關暗器就行了……可是他非不同意,一定要我出來接這個任務,還說這個任務特彆簡單!他說這個鏢師是個不會武功的人,我就算是一點兒三腳貓的功夫不會,都能靠機關殺死他,誰知道會遇到這種事……”
“唐門向來非作奸犯科之人不殺,倘若接了單子,那這個無頭鏢師,就一定是殺過人的惡徒。”宮九對墨麒道,“隻是不知,那個後來出現的無頭鏢師又是哪個?這兩個無頭鏢師,究竟哪一個是真的,哪一個是假的?還是說……這個無頭鏢師……其實和影子人一樣,指的並不隻是一個人?”
唐遠道睜大眼睛:“我不知道他們哪個是真哪個是假,但是無頭鏢師肯定隻有一個,因為這個是懷遠爺爺告訴我的。”
墨麒低聲道:“若是這樣,那這個無頭鏢師背後一定還有故事。”
呆在山道等,估計是等不回那兩個鏢師的了,荊無命又是許久之前來的山道,就算是留下了什麼蹤跡,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雨也早已經將這些蹤跡衝刷乾淨了。
既然沒有其他線索,眾人便沒再浪費時間在山道上停留,直接趕去了縣府衙門,去見這裡的地方官。
此地的縣令已是七十歲高齡了,發須皆白,眾人見到他的時候,他正在府衙後院裡咿咿呀呀的唱著曲兒,逗著鳥籠裡的畫眉鳥,倒是好興致。一旁的衙役對著他喊了好幾聲“縣令老爺,有貴客!”,他都沒有聽見,可見耳朵是有多背。
一直到他帶著眾人到府衙後堂坐下,宮九才臉色很不好的哼了一聲。
耳朵都背成這樣了,還不趁早自覺點告老還鄉!
老縣令喪眉耷眼的,簡直讓人看不出方才在院兒裡唱曲逗鳥的人到底是誰:“諸位大人遠道而來,有何要事?”
宮九冷冰冰地直接道:“我問你,你們那山道上,是不是鬨過鬼啊?還有,你們縣裡,近幾年,可有什麼懸而未解的案子?”
老縣令哆哆嗦嗦,白胡子都一顫一顫,搞得好像墨麒和宮九他們是在欺負一個無辜老人似的:“回……回世子的話,有……有鬨過鬼,鬨過好幾次哪!我們巴山這裡毗鄰唐家堡,以往一直都是風平浪靜的,沒什麼懸而未解的案子,最大的也就是捉奸這樣的案子了,可是……打從那山道上鬨鬼以來,就死了好些人……”
“山道鬨鬼,死了人,你可上報了?”墨麒沉聲問。
老縣令連連點頭:“報了,報了,可是上麵一直沒有答複啊!”他愁眉苦臉,“您說,我是個縣令,不是道士,也不是和尚,這……辦案子我是在行,捉鬼我真不行啊!”
宮九冷冷地刮了他一眼:“一派胡言!且不論這世上本沒有鬼怪,就說你若是上報了,為何會一直沒有答複?你說,你上報給誰了?”
老縣令苦著臉:“下官自然是上報給知府大人了,可是我也不知道為什麼,這答複就一直沒有下來……”
這就奇了。
墨麒道:“你何時上報的?”
老縣令道:“半月之前我就上報了。按理來說,彆說半個月了,就算是七天,八天,那答複就怎麼都該下來了。”
宮九抬手,向後擺了擺,一個白衣暗衛就心領神會地掠出屋去,去尋馬找蜀州知府確認此事。
一直站在墨麒身後的唐遠道仰起頭,抱著已經擦乾了毛的熊貓崽,看老縣令愁眉苦臉,一副很是擔驚受怕的樣子,便跑到他麵前,揚起臉,用稚嫩又天真的語氣道:“縣令爺爺,那你能不能和我說說,那個無頭鏢師,究竟是怎麼回事啊?”
老縣令的眼神在看到唐遠道的時候,就喜悅了一點:“唉,很可怕的,小孩子還是莫要聽這種故事……”
唐遠道就很自來熟地上前拉住老縣令的手,撒嬌:“說麼,我不怕的!”
老縣令做夢都想要這麼一個冰雪可愛的大胖孫,可惜老到頭來還是個光棍,隻能看彆人家的孫子撚酸,現下被唐遠道這麼一催,又一看唐遠道懷裡的熊貓,不禁喜笑顏開,喜從天降……一會看看唐遠道,一會看看自己揉著自己腦袋的熊貓崽,伸出手一隻揉娃娃腦袋,一隻揉熊貓腦袋,嘴笑得都合不上:“你要是當真不怕,那我就和你說。”
宮九和墨麒暫且沒再說話。
老縣令道:“一個月前,有一趟鏢車,從我們巴山山道上過。是洪門的鏢隊,運的是整整六車的金銀珠寶。”
“六車的財寶,其實也算不上多。我們這裡毗鄰唐家堡,是南來北往走鏢最常走的一條線路,以往就是十二車的,二十多車的,我也曾經見過。洪門,是我們本地的鏢局了,以前也曾經走過十八車金條,這樣價值連城的鏢。那一次,洪門出動了整個鏢局,所有鏢師都參與了護送。”
“照理來說,十八車金條出動整個鏢局,那六車金銀珠寶,最多也就是出動一半的人。可是這一次,洪門之中,除了還未學成的孩童和顧家的婦女,所有的鏢師都出動了,就隻為了護送這六車財寶。”
阿飛的眉頭動了動。
即便是他,也聽出來這事不對了。
老縣令繼續道:“當時這鏢,是從北地,往西南運的,途經巴山山道。洪門的人恐怕萬萬沒料到,這從北地到巴山,一路風平浪靜,什麼風波都沒遇上,可偏偏到了自己的地盤,卻遇上了滅頂之災。”
“當時出動的洪門鏢師,全軍覆沒。被人割喉,砍頭,殺死在山道上。血把泥地都染紅了,雨下了一整個晚上,可是直到第二天清晨,這慘狀被人發現的時候,地上的血都沒被雨水衝刷掉。”
“六車財寶,全部都消失了。和這六車財寶一並不見的,還有這些被殺的鏢師的頭顱。”
“已經一個月了!從發現他們的屍體到現在,我們一直都沒有找到他們的頭顱,也不知道這些頭顱是被凶手帶去了哪裡,更不知道,凶手為什麼要取走他們的頭顱。”
“半個月前,突有一個夜行的路人來我們府上報案。他驚魂未定地說,自己就在那條山路上遇上了鬼,一個沒有頭顱的鬼,這個無頭鬼自稱是鏢師,是來尋找被搶走的鏢物的。再往後,但凡有行人從這條山路過,就會走到半途,突然失蹤,再也沒有人見過他們,也不知是生是死。”
“本地的百姓啊,都傳言說,這是洪門那些被殺的鏢師的冤魂,回來找被人搶走的鏢物了。那些失蹤的人,都是被鏢師掠走的。”
宮九冷冷地看了老縣令一眼:“據我所知,那個無頭鏢師,應該隻有一個人?”
老縣令憂愁地砸吧了一下嘴:“是啊!但我覺得,死了以後還能變成鬼,也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到的吧,或許是他怨氣特彆重呢……”
宮九:“……一派胡言。”
墨麒也對老縣令鄭重地道:“世上無鬼怪。”
阿飛卻在墨麒和宮九身後很是讚同的點點頭。
唐遠道想了一會,小鼻子一皺,拉了拉老縣令的手:“那洪門的那些孩子和女子們,豈不是很可憐?”
老縣令歎息,都無心繼續擼熊貓了:“誰說不是呢?洪門的鏢師們是死了,可是她們還沒死啊……那些鏢物,又豈是洪門能賠得起的?唉!現下洪門府上天天有來催債的,我們想幫也幫不上,畢竟,鏢師嘛,做的就是這樣的生意。而且,欠債還錢,本就是天經地義,我們也置喙不得。”
“洪門的人,活下來的就真的隻有婦孺了嗎?”墨麒問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