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早早就起了準備上山的眾人, 遭受了兩輪衝擊。
先是在結伴拉夥地到了夥房, 準備喊廚娘早些供餐的時候, 被正蹲在爐前扇著扇子煲湯的九公子雷得七葷八素。
再然後就是好不容易穩住心神, 填飽了肚子去樓下集合時, 撞見了一個完全陌生, 但妖孽得和東方不敗有的一拚的紅衣男子, 這位男子還自稱自己其實就是那個笨手笨腳、缺根筋的白小花。
至於他的真名, 叫做王憐花。
王憐花已經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老妖孽了, 幾乎沒人不知道他的名姓,唐懷天倒抽了一口冷氣,心道:難怪每次白小花要幫人端凳子倒水的時候都會出“意外”,反倒把被服侍的人搞得狼狽不堪——想來也是, 在場的有誰能有這個資格, 讓王憐花為他端茶倒水?
不過唐懷天的反應還不是最大的,反應最大的卻是一直都很沉默、也很沉穩的阿飛。
阿飛撣眼看到了王憐花的臉,臉色頓時一變,轉身就往窗外掠去。
王憐花哪裡會讓他走,在阿飛悶頭跑到一半的時候, 人已經堵在窗口了,阿飛簡直就像隻自投羅網的小狼崽, 直直撞進王憐花手中, 被王憐花輕而易舉地握住肩膀, 擰了擰臉蛋。
擰完了還要被王憐花歎息著嫌棄:“長大了, 變瘦了,臉上沒肉,不好捏。”
阿飛白淨的麵孔上因為氣惱浮上一層血色,使勁掙紮了一通,才從王憐花魔爪底下逃出來。
“阿飛,你認識他的啊!”唐遠道抱著熊貓崽盯著王憐花看。
阿飛聲音沉悶:“不認識!”
王憐花不以為意,嗬嗬笑了兩聲,對墨麒和宮九道:“東方去找其他線索了,後麵幾天,我和你們一塊行動。”他想了一下,又語氣隨意地道,“哦,對了。荊無命和上官金虹我已經抓到了,昨日和東方一塊盤問過了,東方去查的那條線索就是從荊無命身上問來的。”
墨麒的瞳孔霎時一縮:“什麼線索——你是怎麼找到他們的?為什麼不告訴我們?他們現在人呢?”
王憐花笑了一笑:“已經放他們走了。當時抓到他們的時候,上官金虹已經沒了影子人的記憶,就剩荊無命還沒恢複神智,可能還能問出點東西。我和上官金虹做了交易,隻要能從荊無命嘴裡套完情報,就會幫荊無命恢複神智,並且放他們離開。”
宮九眼神很冷:“那你們套出來的情報是什麼?”
王憐花道:“隻有兩個詞。”
唐門的人已經拽著還想繼續聽一耳朵的唐遠道,順便擁著阿飛,一塊兒出門了,深諳明哲保身的技巧。
墨麒的眉頭皺出深深的川字:“什麼詞?”
王憐花看了一眼墨麒,道:“唐皇,雪山。”
“我在催眠了荊無命之後,問他是在為何人效力,他答的是唐皇。我問他影子人在何處,他答的是雪山。”
宮九眉心一跳:“為唐皇效力?——影子人是前朝餘孽?難怪他們會想找什麼唐皇寶藏,還在大宋天南地北都安插了人手,果真是想要謀反!”
王憐花臉上的神色卻是興致勃勃:“這不是很有趣麼?又有好戲看了。”他當先邁出門去,“東方已經去找那個‘雪山’到底是指哪座山脈了,不過我估計不大好找。”
昨夜放走了荊無命和上官金虹之後,王憐花就和東方不敗分了工,倒是沒什麼掰扯。東方不敗想要的本就不是什麼唐皇寶藏,而隻是想把膽敢挖他墳、操縱他的那個影子人給連根掘起,相比較留下來等待封山三日,去抓一個沒什麼卵用的異姓王,他更想早些找到影子人駐地。
恰恰好,王憐花對於影子人沒什麼興趣,倒是對異姓王為了謀反而折騰出來的這一通的鬨劇很是感興趣,於是索性就選擇留了下來繼續湊熱鬨,跟進唐皇寶藏這一線索,讓東方不敗得以脫身去尋影子人駐地。
王憐花和墨麒、宮九的談話結束,眾人便一道上山,想試試能不能運氣好把寶藏圖找出來。
老縣令已經調來了縣兵,並且借用國師和太平王世子的權利,從周圍的幾個縣調來了人,封住了巴山。遲遲未能收到上報文書的蜀州知府,這次也派了人來。為了防止中途再有消息被人偷偷截住,這調令是宮九的暗衛親自帶著宮九和墨麒的腰牌去找蜀州知府,當麵要來的。
整座巴山被圍的密不透風,即便當真有人能闖入山中,也必定會被發現,而一旦被衛兵發現,衛兵就會立即放出信號示警,勢必叫人逃脫不去。這次封山將會持續整整三天,而後才會將人撤走,給北仲王傳遞“寶藏圖已經被發現取走,所以人才撤光”這樣的消息,誘使北仲王心急如焚,立即派人來查探消息的虛實。
老縣令是跟著墨麒等人一道上山的,登山的過程中還在和墨麒與宮九彙報著洪門和那些無辜百姓的後續處理:“……洪門的人已經被放回去了,不過洪驚鴻還是得關一段時間。畢竟他隨意掠走路人,還囚困這些無辜的人數月之久,這等行為還是需要加以懲處的。不過念在無人受傷,並且他這麼做也是另有隱情的份上,等到關夠了一年,就會將他放回去。”
唐遠道瞪大眼睛:“關一年?”
原本還以為關個十天半個月就放出來了,一年會不會太久?
老縣令吹胡子瞪眼:“原本該是三年的,要知道這些百姓三個月沒有從事任何勞作,有些人還是家裡的頂梁柱,洪驚鴻他這一時莽撞無腦之舉,害了多少農家!而且,洪驚鴻為了報仇,隨意踐踏大宋律法,怎能不做任何懲處!犯了錯就得受懲罰,就和欠債還錢一樣,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那些被關的行人都送回家了?”墨麒問。
老縣令點頭:“是,都已經送回家了。凡因洪驚鴻所為,耽擱了家中農活或是生計的,都將損失折合成銀兩,報成單子,送去給洪門了。”
這些銀子洪門還是拿得起的,畢竟墨麒買下洪門時,給了洪門不少銀兩,足以用來補償這些因為洪驚鴻不過腦子的莽撞行為而受損失的家庭了。
眾人在巴山山上整整找了一整天,也沒有找到那六車失蹤的鏢物,更沒能找到那份唐皇寶藏圖。
但是下山時,唐懷天的臉上卻是多了一分希冀:“我們始終沒找到元和師弟的屍體……會不會,他還沒死?或許看在唐門弟子的身份上,北仲王的人沒有殺他呢?”
墨麒低聲道:“我不知,但或許如此。北仲王畢竟想的是謀反,也許他也會想要借機獲得唐門的助力。”他伸手拍了拍唐懷天的肩膀,“船到橋頭自然直,也許會有轉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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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山第二天,唐懷天幾乎是天還沒亮就領著弟子們出門了。他留了一半的弟子在巴山,幫忙一道搜山,另一半弟子則跟著他直接前往北地。
唐門三師姐將唐懷天留下的信給墨麒看時,宮九正斜靠在墨麒身上,有一搭沒一搭的把玩著手中的玉佩。劍穗連著劍,將劍扯得一抖一抖,有時還會撞到一旁的桌上。宮九非但沒有心疼自己的劍,反倒還有些嫌棄,活像是劍礙手礙腳了似的。
房梁上的暗衛眼觀鼻鼻觀心,心裡想得卻是見到墨麒之前的主子,和見到墨麒之後的主子之間的對比。
他們發誓,從前在無名島上的時候,他們從未見過主子在沒發病的時候這麼沒骨頭過。九公子一向都是以完美克製、冷傲自負的形象示人的,彆說是站如鬆坐如鐘這種基本的儀態,就連行走的時候,每一步步伐都得像是用尺子量過一樣不差分毫。哪裡會像如今這樣,簡直恨不得整個人都軟扒到墨麒身上去。
唐門三師姐雖然不知道宮九一往的樣子,但光看墨麒一邊看信,一邊喝著宮九煲的湯,任宮九懶懶地倚在他身上的樣子,也他媽能嗅得到整個房間裡充斥的一種莫名的酸臭味,搞得至今還在單身的三師姐半息都待不下去,心神極度受搓地放下信就離開了這間虐狗的屋子。
她認為墨麒和宮九到現在還沒有打起啵來的唯一原因,就是她的存在太礙事了,於是十分識趣地溜了,卻沒想到,在她離開屋子後不久,宮九就自覺地端著碗從墨麒的房門出來了,並且也沒有得到一個啵,最多就隻有一句謝謝。
宮九端著碗冥思苦想自己的計劃究竟還有哪裡不夠完善,為何他都已經送了好幾天的湯了,還是沒有感覺到自己和道長之間的關係有任何進展。
他走到半路,被一抹紅色的身影攔住了去路。
宮九正煩躁,抬起頭語氣中便帶了一絲不耐煩:“做什麼?”
王憐花抱著臂,收回擋在宮九麵前的腿:“我在等你。”
宮九冷漠地看了他一眼,抬腳繼續往夥房去:“我們熟嗎。”
王憐花笑了起來,低磁好聽的聲音卻聽得宮九一陣心煩:“有話快說。”
王憐花不緊不慢地邁著腿,跟在宮九身後:“你有沒有聽過,《憐花寶鑒》?”
宮九:“聽過,那又如何?”
王憐花道:“這《憐花寶鑒》裡,記錄的是我畢生的絕學。在上黑木崖之前,我從林詩音手裡要回來了。因為她沒有履行對我的承諾。我讓她幫我將《憐花寶鑒》交給李尋歡,讓李尋歡替我找一個配得上《憐花寶鑒》的傳人,讓我這一生的絕學不至成為絕響。可是林詩音卻沒有將《憐花寶鑒》給李尋歡。”
宮九不耐道:“你就是想找我抱怨林詩音不守承諾的麼?”
王憐花挑眉道:“當然不是。不守承諾,本就是人常會有的缺點。但我找你並不是為了說這個,而是想問你——你想要這本《憐花寶鑒》麼?”
宮九的步子戛然而止。他在原地頓了一會,驟然轉過身:“你什麼意思?”
王憐花的眼睛很亮,而且霧蒙蒙的,很好看。當他看著一個人的時候,這個人一定很快就會陷入這雙好看的眼睛中,覺得這眼睛包含著深情和真摯,簡直讓人難以拒絕。
王憐花的一雙眼睛仿佛充滿了磁力,吸著宮九的眼神移不開半寸:“我問的是,你想拜我為師嗎?”
王憐花看著宮九的樣子,眨了眨眼,收回了內力。
宮九方才被王憐花的攝心術勾地昏昏沉沉的大腦,頓時被一盆涼水澆醒了:“你對我用的什麼邪法?”
王憐花對答如流:“如果你看了《憐花寶鑒》,你就知道了。”
宮九覺得王憐花簡直有病:“……我不需要拜你為師,我也不需要《憐花寶鑒》”
王憐花又攔住了宮九的路:“為什麼?你已經有師父了?”他說這話的時候眯起了眼睛,活像是宮九要是說一句有,就會把那位師父先殺了,再來重問宮九這個問題似的。
宮九冷冷地看著王憐花道:“沒有,但我不想要師父。”
王憐花道:“我知道你不想要師父,但你一定會想要《憐花寶鑒》。”他有幾分得意地笑了一下,“而《憐花寶鑒》和拜我為師,可是並存的條件。”
宮九煩死了,要不是知道自己打不過王憐花,簡直想把手裡的湯碗往王憐花臉上扣。他正煩著自己和道長之間的關係什麼時候才能更進一步,至少先有個同塌而眠的機會,哪裡有心思管什麼《憐花寶鑒》。
宮九反問王憐花道:“我為什麼會想要憐花寶鑒?”
王憐花:“因為《憐花寶鑒》中,不止記載著我的武功絕學,還記載著我所會的所有下毒術,易容術,苗人放蟲,還有波斯傳來的攝心術。”他晃了晃手指,“不止如此,本人還精通卜算之術,歧黃之術,於琴棋書畫,詩詞歌賦亦是皆為通曉。”
王憐花狡黠地看著宮九道:“我記得,國師是不是也精通琴棋書畫,富可敵國,凡世間之事無一不通?九公子,你可是人上人,難道就願意這麼被比下去?那你和國師之間,到底是誰為君上?”
宮九的表情一下就變得不同了。畢竟這涉及到了誰上誰下的問題!
王憐花一看宮九的表情,就知道這事兒已經成了一大半了,他這才將自己最後的籌碼也放了出來:“而且,我還可以幫你處理掉另一件瑣事,譬如說,無名島的吳明。”
“怎麼樣,是不是很值當?”王憐花湊近了宮九,端詳著他臉上的神色。
宮九擋開王憐花湊過來的臉,聲音中聽不出什麼情緒波動:“為何選我?”
王憐花很是理所當然地道:“我說過了,我想找一個配得上我的《憐花寶鑒》的人。九公子,你是天縱奇才,讓吳明教導你,是耽誤你了。你本該站得更高,望得更遠的。而且——我也想讓你教我一件事。”
宮九麵上不動聲色,實則心中幾分茫然地冷冷望向王憐花,端住了氣勢:“何事?”
王憐花突然搓了搓手,露出幾分白小花的影子來:“我想讓你教我——煲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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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山的最後兩天,宮九和王憐花完全脫離了大部隊,兩個人霸占了江山醉一半的夥房,眾人在努力挖山的時候,他們在沉迷庖丁;眾人在上下求索的時候,他們還在沉迷庖丁;眾人在精疲力儘歸來的時候,他們還是在沉迷庖丁。
晌午時分,眾人回到江山醉休息,墨麒皺著眉頭叫來掌櫃詢問的時候,得到的就是這樣的回答。
唐家三師姐托著腮幫子,納悶:“九公子學廚藝那是為了國師大人,那王前輩學廚藝又是為了誰呢?”
唐遠道語出驚人:“當然是東方教主!”他挺起小胸脯,“先前王前輩偽裝成白小花的時候,就經常偷溜去夥房,給東方教主做東西吃的,就是做出來的東西麼……你們還記得我們去洪門的那一天嗎?東方教主不就是因為吃了王前輩做的湯,才拉肚子拉的出不了門嘛!”
唐家三師姐:“…………”
你們這些厲害的男人到底都是什麼毛病,難道這個世界上就沒有正常的、喜歡女人的好男人了嗎?!
她正鬱悶著,在人前消失了將近兩天的宮九和王憐花爭辯著出來了。
王憐花眉頭緊皺,頭發和衣服都有點淩亂:“這一定不是我的問題!”
宮九冷笑:“那你說說,為什麼隻有你做出來的東西那麼難吃?”
王憐花不讚同地提高了聲音:“也並沒有很難吃。”
宮九冷哼了一聲:“那你端去給東方不敗,你看看他吃不吃。”
王憐花啞火了。
宮九暫且鬥勝了一局,微微揚起下巴,帶著一絲屬於勝者的春風得意,走到了墨麒身邊:“找到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