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夜半歌聲案05(1 / 2)

墨麒:“……”

墨麒下意識地往後微微仰了一下身體, 剛動了一下, 就被他立即克製住。

坐便是坐,怎可東倒西歪, 前仰後合,不成體統。

墨麒重新坐直了身體, 端正筆挺,如同一棵青鬆:“你要乾什麼?”

宮九一愣:“你難道不是準備用生死蠱, 逼出耶律儒玉嗎?”

墨麒頓了一下:“……怎麼逼?”

難不成讓他自殘嗎?

墨麒有些無可奈何,語氣裡帶著一點無力:“玉門關案之前, 我從未見過耶律儒玉。”

“我根本不記得什麼時候曾和耶律儒玉碰過麵,更罔論被人下生死蠱了。生死蠱是要將母蠱種在被保護的人身上, 再將子蠱種到受控製者身上的, 可我從不曾在自己身上下過生死蠱。”

“我覺得, 耶律儒玉他所中之毒,應該不是生死蠱,而是另一種蠱毒。隻是我也未曾聽聞過, 有什麼蠱下了之後,會讓人對特定的對象產生殺意, 就立即反噬……”

墨麒說著說著,就露出了思索的表情,眉頭也自然地皺了起來。

宮九有些發愣:“還有這種蠱?”

墨麒語氣也不是很肯定:“應當是有的罷?”

畢竟若是沒有這種蠱,那就意味著, 他曾經被人下過生死蠱的母蠱, 而他完全不知情。

能做到這樣的事的人, 他隻能想得出一個,就是自己的母親。

可是——他的母親又怎麼可能,能讓耶律儒玉心甘情願地被種下生死蠱的子蠱的呢?而且當日在遼國,觸發了蠱毒反噬的耶律儒玉,臉上分明是狂喜的表情,這像是被強迫下了子蠱的樣子嗎?

墨麒的本能告訴他不能再細想下去了,再想,可能會想出令他細思極恐的事情來。

好在宮九不知道墨麒心裡在想什麼,他也並沒有在究竟是不是生死蠱這件事情上糾結,隻是惑而不解地問道:“倘若不用生死蠱,你要怎麼找到耶律儒玉?”

墨麒道:“你說,聖上篤定我們來金陵,陸小鳳就會安全,是因為耶律儒玉也在這裡。聖上知道耶律儒玉在金陵,自然也會知道耶律儒玉在哪裡。”

宮九皮笑肉不笑地道:“難道你還準備去問趙禎?”

墨麒看向宮九:“不,我想問林七。”

趙禎既然將金陵的局麵交托給林七掌控,那林七定然知道耶律儒玉在哪。

宮九不再笑了,他眼神沉凝:“你想和林七攤牌?”

墨麒淡淡道:“猜忌沒有好處,我們現在要麵對的謎團已經夠多了,不需要再平添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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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九和墨麒找到林七的時候,他正在和包知府審問著那幾位官員死者的同僚,看到宮九和墨麒的時候,愣了一下,不知道他們來是有什麼事。

林七回頭看看還在盤問的包知府,一溜小跑出了提審房,仰著頭疑惑地問:“九公子,國師大人,你們怎麼來了?屍體檢查完了?有毒嗎?”

聽了宮九的一席話,再看林七仰著白淨的小臉,一副人畜無害的樣子,墨麒的心情不由地有些複雜:“……檢查完了,沒有毒素殘留。死者不是被毒控製,確實是被人武力壓製,才導致無力反抗的。”

林七愣愣地哦了一聲,完全看不出他會是趙禎手下死士暗衛的可能:“那……那二位要和我還有包知府一起盤問麼?”

宮九冷冷道:“不,我們是來問你,耶律儒玉的落腳處的。”

林七眼神茫然:“什麼……落腳處?”

宮九沒有說話,墨麒也沒有說話。兩個人隻是沉默又複雜地看著他,宮九的眼神裡還有一種“看著你怎麼裝下去”的嘲諷。

林七這種茫然又無害的眼神,過了一會,慢慢從他淺琥珀色的眸子裡褪去了。再開口時,聲音已不再是先前那種帶著奶味兒的尖細,變得低沉有力:“你們已經知道了?”

墨麒:“……”他的表情一下變得有些難以言喻,“你的聲音也是偽裝的?”

林七沒說話。他原本是站在提審房門口的,現下從門裡跨了出來,反手帶上了門。

墨麒和宮九就這麼眼睜睜看著原本比宮九還要矮的林七,渾身骨頭咯噔咯噔一陣脆響,驟然拔高了個頭,身高大概介於宮九和墨麒之間。

墨麒的眉頭從林七的骨頭重新挪位的時候,就開始皺著了,直到林七麵無表情地從臉上摘下易容麵.具,才開口:“反其理而行,傷身而無益。”

縮骨的功夫墨麒也練過,之前在遼國的時候也曾用過。當時他縮出的身高差,是精心算過的,恰好能保證既不傷害骨頭,又能最大程度上變換身形的。

但是林七前後的身高差,已經遠遠超出了人骨頭脫臼後縮出的差距,想要練成這樣,必然是以傷害身體為代價的。

而且,很痛。

非常痛。

宮九的心情在看到林七臉上的無辜散去時,就已經開始急轉直下了。等到林七顯露出真貌,麵無表情地微微低下頭看他的時候,這心情就更糟了:“林七,怕也不是你的真名罷?”

不好的預感成為現實,宮九現在滿腦子都是“為什麼趙禎要派林七來監視我?金陵一案我並沒有動手腳,難道是暗地裡有人在誣陷我?”

“林七”的臉上毫無情緒:“音同字不同,‘林七’的‘林’非雙木成林,乃是天降麒麟的麟。”

宮九想問,你為什麼要來金陵?趙禎派你來究竟是何目的?

但看著麟七冷漠的模樣,宮九也知道自己問不出個所以然了。

墨麒平靜地看著麟七,似乎並沒有因為對方的豁然大變而受任何影響,對於他而言,麵前的麟七和先前一同探案、給他幫助的林七沒有什麼區彆。

他不僅沒有和宮九一樣升起防備,反倒是語氣平淡地將方才在停屍房中,自己和宮九之間的談話,以及對趙禎、麟七所有的猜測,都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宮九越是聽,臉繃得越是緊,但是他又忍不住想要知道,聽到墨麒這麼直接的坦白的麟七,會有什麼反應。

他抱著手臂,站在墨麒旁邊,冷凝的眼神在麟七的麵孔上來回審視,想捕捉麟七內心的情緒。

麟七的表情,在墨麒開始述說停屍房談話的時候,慢慢有些驚訝,但很快就變得麵無表情,甚至眼皮還有些耷拉下來,顯然對於墨麒的開門見山沒什麼準備,現在正處在一種不知道該說實話還是不該說,以及好麻煩的生無可戀之中。

他之所以會用林七這個人畜無害的殼子,就是因為這個殼子能最大程度上避免麻煩,任何人都不會在出事的時候,將希望寄托在一個沒什麼用的小太監身上,他能夠和被監視的人保有一個不近不遠的安全距離,冷眼旁觀,一旦有偏離計劃的苗頭,也好趁人不備及時出手。

然而墨麒的做法,完全將他的計劃破得非常徹底。麟七知道,在接下來的查案過程中,他再也不能繼續安然袖手旁觀,不做作為了。

不僅如此,他還得要麵對墨麒和宮九的質疑——然而派他來監視的人是趙禎,還命令了他不能泄露監視一事,麵對墨麒和宮九的質疑,他能怎麼回答呢?

被夾在墨麒和宮九的質問,以及趙禎的命令之間的麟七,一時之間頓覺進退兩難,舉步維艱,宛如一個夾在老母親和媳婦之間的頹廢老男人,恨不得地上立刻裂出一個洞來,好讓他直接從世間消失。

墨麒的眼神中帶著信任,帶著肅正,還有一絲因為麟七一直沉默不答而出現的失望。看得麟七仿佛回到了曾經做砸了任務,被師父失望的眼神凝視的過去……

麟七硬著頭皮拋出了一根肉骨頭,好轉移墨麒和宮九的注意力:“耶律儒玉下榻在秦淮河岸邊,最華麗的那艘畫舫上。畫舫上的旗子是綴著珍珠的,你們一看便知。”

墨麒的眼神變得更加失望了,顯然麟七這種岔開話題的行為,讓墨麒對他的信任受到了嚴重的打擊。

麟七壓力很大地看著墨麒眼底的信任漸漸被失望覆蓋,在墨麒臨要轉身離開的時候,終於承受不住這種好像讓長輩徹底失望了的壓力感,忍不住出聲道:“陛下信任國師,也信任九公子——但陛下畢竟是大宋的皇帝。”

麟七說完這話,臉就又重新繃了起來,而且比先前繃得還要緊,還帶著一絲對自己衝動的不快。

但他看到墨麒眼中的信任重新亮起來,頓時就覺得原本壓在心頭的石頭移走了一大半。

墨麒點頭離開的時候,麟七差點就習慣性地對著墨麒的背影行師徒禮。

麟七僵在原地,眼神成謎:“……”

國師大人真的不像是二十來歲的同齡人,他站在人麵前嚴肅起來的樣子,簡直比學堂裡最嚴肅的老先生還要讓人頭皮發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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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宮九和墨麒按著麟七指的地址,往秦淮河趕去。路上,墨麒還在和宮九分析麟七的話,寬慰總把事情往壞處想的宮九:“……麟七的意思應該是,陛下是相信我們的,隻是他身為大宋的皇帝,行事不可以感情為標準,派林七來金陵,應當是為護萬無一失。”

信任他們,和派人來監視他們也並不衝突。前者是出於情感,後者是處於理智。

若是單從朋友,或者是堂兄這個意義上而言,趙禎做的確實不大對。但是他是趙禎的同時,又是大宋的皇帝,一言一行必須對自己的百姓負責,有時候有些事,也並不是隨著自己的感覺來就可以的。

“那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趙禎會對我們有這種不信任?這種懷疑本來從開始就不該存在的!我根本沒有插手金陵的案子,為何趙禎要派林七來?不論他此舉是為護萬無一失還是什麼彆的原因,終究說到底,也就是懷疑罷了!”宮九加快的步伐泄露了他內心的焦躁。

墨麒勸不動宮九,隻得沉默地跟在宮九身後,往畫舫而去。

…………

耶律儒玉對於墨麒和宮九的到來,似乎並不意外。

不過他漫不經心的表情,在掃到墨麒和宮九武器上綴著的一模一樣、一黑一白的玉佩時,卻是愣住了。

宮九突然接收到了耶律儒玉從未如此認真的審視眼神。

耶律儒玉遲疑地看向墨麒:“你們……”

這是定情了?

墨麒沒有聽懂耶律儒玉到底想要問什麼,他隻是憂心著宮九此時焦躁的心情,同時又有些彆的情緒縈繞在心頭,讓他無心深究耶律儒玉的未儘之言。墨麒簡單和耶律儒玉打了個招呼,就開門見山地問道:“七皇子此番來金陵,所為何事?”

耶律儒玉沒在糾結玉佩的事情,言不達意地含糊道:“自然是來辦大事的。”

墨麒抿抿唇,帶著幾分從未有過的嚴厲之意,看向耶律儒玉:“金陵這七起案子,是你做的嗎?”

墨麒從未用這種質問的語氣和耶律儒玉說過話,以至於耶律儒玉下意識地就站直了身體。

耶律儒玉乾巴巴地笑了一下:“為什麼你這麼問?”

不知道是不是宮九的錯覺,他總覺得耶律儒玉好像有幾分緊張。

可耶律儒玉有什麼好緊張的??宮九不由地狐疑又警惕地瞪向耶律儒玉。

墨麒皺起眉頭,語氣更加嚴肅:“七皇子隻消回答是,還是不是。”

耶律儒玉頓了一下,突然移開了視線,走到船欄邊,望向秦淮河波光粼粼的水麵,答非所問道:“你們宋人常有一句話,言忠孝不能兩全。”

宮九警惕的眼神迷茫了片刻,不知道為什麼耶律儒玉能將話題扯到忠孝上來。

耶律儒玉偏過頭,倚著船欄看著墨麒:“曾有人問我這樣一個問題。”

“山穀兩側,有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落難人,一人在南,一人在北。他們麵前各有一隻猛虎,饑腸轆轆。你是救南邊的孕婦,還是救北邊的孩子?”

耶律儒玉似笑非笑地問:“你呢?你會選誰?”

墨麒奇怪地看了一眼耶律如玉,正經認真地在心裡衡量了一下自己此時的輕功和內力,然後很有把握地道:“我兩邊都能救。”

耶律儒玉接下來的話噎在了嗓子眼裡:“……”

他卡了一會殼,語調有點恨恨地道:“那倘若一人在江東,一人在江北,一人是你的親人,一人是你效忠的君王,你選誰?!”

墨麒沉吟:“……一隻猛虎而已,他們好像都不需要我救?”

墨麒的親人唯有墨唐一人而已,按照墨唐的武力,那猛虎除非是什麼萬年老虎精,不然不存在需要他救的情況……至於趙禎那就更不可能了,麟七之所以麟七,光聽名字也知道他前麵還派了一二三四好多個同僚,也不至於打個老虎還得墨麒大老遠跑去幫忙。

耶律儒玉無言以對地看了一會總是能讓他的話題戛然而止的墨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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