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夜半歌聲案05(2 / 2)

他索性放棄了那些精妙的比方,乾脆地問道:“倘若你的親人和宋主,二人隻可留其一,你隻能選一個,你選誰?”

宮九越聽越不對味,墨麒問耶律儒玉的問題明明是金陵的案子是不是他犯下的,為什麼問著問著,就變成耶律儒玉讓墨麒在親人和宋主之間選一個了?

他再看看墨麒,墨麒的表情還是那麼認真,甚至因為這個問題的嚴重性,變得更加鄭重了。

宮九皺起眉頭,正想開口讓墨麒莫要被耶律儒玉的言語所乾擾,就聽墨麒沉聲道:“二者皆可留。”

耶律儒玉搖頭笑著強調道:“你隻有一個選擇。”

墨麒似乎對這個問題格外的執著,他認真地看著耶律儒玉,語氣是對自己能力的堅信,以及無人能夠動搖的堅定:“在我麵前,不必選擇。”

耶律儒玉愣住了,他眼中多了幾分疑惑,而後慢慢散去,變得有些複雜。

他看著墨麒,終於回答了一開始的那個問題:“金陵的人不是我殺死的。”他轉回頭,眼神看向粼粼的河水,“沒有彆的問題的話,你們可以走了。”

耶律儒玉不再理睬身邊站著的兩人,凝視著河水中瑟瑟縮縮擠在一塊取暖的一對鴛鴦。

它們互相用喙梳理著對方身上的羽毛,然後親親密密地交著頸,兩個小小的身子共同抵禦這秦淮河上的冷風。

冬風拂過河麵,空中飄來黑壓壓的陰雲。

山雨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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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麒和宮九找到西門吹雪和陸小鳳的時候,他們兩個人還在金陵的市集裡像無頭蒼蠅一樣到處亂撞。陸小鳳的情緒有些莫名的萎靡,西門吹雪的心情似乎也不好,一直到看到了墨麒和宮九,才打破了持續很久的沉默。

陸小鳳看著墨麒和宮九,眼中興起了一絲希冀:“是毒嗎?”

墨麒搖頭:“不是。”

陸小鳳看看墨麒和宮九來的方向,有些迷惑:“你們是從秦淮河來的?”

驗屍怎麼跑去秦淮河了?

墨麒將從停屍房一直到畫舫的事情俱說給了陸小鳳聽,說到最後,陸小鳳的臉色已經和天上不知何時聚來的陰雲一樣晦沉了。

墨麒說的事情信息量實在太大,而且牽涉到許多陸小鳳絕對不想招惹的事情,譬如說麟七的身份,譬如說趙禎派麟七來,背後暗藏的深意,再譬如說為何趙禎不將對耶律儒玉的懷疑說給他們聽。

而讓他心情沉重的還不隻是這些,還包括耶律儒玉對墨麒的懷疑的否認。

因為就現在的局勢來看,如果金陵一案背後的人不是耶律儒玉,那能夠做到讓暗衛統領毫無反手之力的人,就隻有一個了。

玉羅刹。

西門吹雪站在一截紅牆邊,將自己和陸小鳳一路追尋的線索指給墨麒和宮九看:“這是羅刹教的記號。”

墨麒看向牆根,那裡確實有幾道被什麼尖銳的東西劃過的痕跡,而且重複畫了幾遍,留下了淺淺的印子。

西門吹雪道:“但這樣的記號,我們在整個市集都看到了。記號所在之處,甚至還延伸到了秦淮河岸。”他說出了自己心情不佳的原因,“這種記號本該是指引方向的,但是我們跟著記號走,卻隻是在這個市集中反複打轉。”

陸小鳳苦笑道:“太亂了,我們根本找不出這記號想指的方向究竟是哪裡。幾乎大街小巷都能看見這樣的記號,那個留下記號的人,像是走到哪兒就畫到哪兒似的,沒有任何條理。”

墨麒不由自主地皺起了眉頭:“會不會不是玉教主留下的?”

西門吹雪搖頭,將記號指點著分解給墨麒看:“這是一個玉字。整個羅刹教上下,隻有玉羅刹能用這個記號。”

陸小鳳的表情變得更加不安了,這種不安也很快感染到了本就煩躁的宮九身上,宮九一個失神,居然將自己身上珍珠貂裘的一顆珍珠給不小心拽了下來。

宮九大腦刹那間空了,盯著手中那顆被他碾碎的珍珠,眼角微微發粉。

墨麒看見宮九的樣子,心中頓時一跳,顧不上再研究標記,更顧不上什麼守株待兔的計劃。

他幾步上前,也顧不上此時是當著西門吹雪和陸小鳳的麵了,安慰地半攬半擁住宮九,左手則輕輕抓住宮九捧著珍珠粉末的手:“沒關係……”

他眼神錯也不錯地關注著宮九的神情,將宮九手上的粉末輕輕吹開,然後拉著宮九的手將人轉過來麵對自己,深深地對上宮九的視線,認真道:“珍珠碎了,以後我們可以再去南海,我們一起挑新的回來,給你補上。”

宮九已經開始散了的眼神重新聚了回來,在心裡將墨麒的話過了幾遍之後,心頭的陰雲驟然散開。

剛剛道長說了什麼?以後?再去南海?一起?

眼睜睜看著墨麒在他們眼皮子底下當麵哄九公子的西門吹雪和陸小鳳:“……”

陸小鳳那沉重的不安都快被墨麒和宮九給酸沒了:“我說,我和西門還在呢!咱們這可是在大街上!咱們還在辦案哪!”

陸小鳳說到最後都快喊起來了,才將自己的聲音傳進了陷入對視之中的墨麒和宮九的耳朵裡。

墨麒觸電似的鬆開手,閃避開了視線,最後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似的,將目光落在了陸小鳳身上,無比嚴肅道:“陸大俠,我見你方才臉色沉重,可是想到了什麼?”

陸小鳳撫著自己快被酸穿了的胸口,之前的沉重也找不回來了:“是。其實和西門一塊兒跟著這標記走的時候,我就有種感覺。你們不覺得這標記不像是人有意識、有目的的留下的嗎?”

西門吹雪沉默著。

“什麼意思?”宮九立即追問道。

他已經緩回了神——不僅緩回了神,還有些雀躍。畢竟趙禎懷不懷疑他,對宮九來說也不是什麼大事,他可能對付不了趙禎,可難道還對付不了背後給他穿小鞋的有心人麼?可墨麒方才說的話就不一樣了!那可是許諾!真真切切的、對他們未來的許諾!

宮九已經開始在心裡祈禱著回頭和道長一塊兒去南海的時候,千萬不要再碰到什麼案子了。

陸小鳳看著宮九愉悅的神色,感覺自己心頭好像又多壓上了一堆酸橘:“……若是玉教主當真想要給後來的教眾留下指使,為何不直接指出目標,而是反複在這大街小巷各個地方留下印記?這看著不像是有意識的留下記號,倒像是……本能地留下記號。”

墨麒看向陸小鳳,瞬間明了為何對方心情那麼沉重了:“你認為,玉教主不僅成了影子人,而且被影子人控製了自己的意識,所以才隻能本能在自己經過的地方留下記號,而不能準確地指出目標?”

西門吹雪不能相信:“不可能。”

葉孤城也好,柳無眉也好,其他所有的影子人也好,他們被影子人下藥,是在他們重傷,沒有反抗能力的時候下藥的。可是玉羅刹他並沒有重傷——這世上有幾個能讓玉羅刹重傷到失去意識、沒有反抗能力的人?

這未免也太過荒唐,也太過可怕了!

可墨麒卻露出了凝重的表情,像是已經覺得陸小鳳的猜測是正確的了。

陸小鳳抱歉地看向西門吹雪,本想要伸手拍拍西門吹雪的肩膀表示安慰,但手抬到一半便放下了,因為西門吹雪並不是需要安慰的人:“除了這種可能,你還能想到其他的可能,可以解釋這滿大街四處亂指的記號嗎?”

西門吹雪再次沉默了下來。

他確實想不出。

原本他來金陵,想的是玉羅刹一定是想裝死逼他接手羅刹教,可是線索查到現在,他已經否定了這個猜測。

如果玉羅刹是想逼他接手羅刹教,何必留下這麼多的記號?有記號,就意味著玉羅刹還活著,玉羅刹還活著,就意味著西門吹雪不可能接手羅刹教。

可讓他接受陸小鳳的那個推測,西門吹雪又確實很難。身為玉羅刹的孩子,三不五時就要被騷擾的西門吹雪比誰都清楚玉羅刹的強大。即便給西門吹雪十劍的機會,他都沒有把握能夠贏過玉羅刹。

而這樣的人,陸小鳳說他會落進影子人的手裡,被重傷,被下藥,被控製了神智?

西門吹雪握緊了手中的劍。

他的心情開始像陸小鳳一樣凝重起來。

倘若這一切是真的,那在影子人的藥物控製下的玉羅刹,內力還要再翻倍,就算是西門吹雪,心中也開始沒有了著落。

陸小鳳歎息了一聲,道:“若是你也說不出其他的可能,那便先按我的推測來尋玉教主。若是尋不到,咱們再想其他。”

“這記號看似沒有指出什麼目標,但其實已經提供了三個重要的線索。第一,這記號隻在秦淮河到這市集之間。所以,玉教主活動範圍,或者說影子人的藏身之處,也定在這二者之間。第二,玉教主能夠在這市集之中留下這麼多印記,說明控製他的影子人,並沒有限製他的活動。第三,大部分的印記都是留在市集之中的,如果控製他的影子人藏身市集,那定然會發現這些記號,不會讓這些記號留下。”

眾人頭頂突然傳來一道陌生的、低沉的聲音:“影子人的藏身範圍在市集和秦淮河之間,但又不可能藏身市集,那就是說……影子人就藏在秦淮河附近了?”

麟七在眾人身邊的屋子屋頂上蹲著,彈出一個腦袋來看著下麵的人。

陸小鳳:“……嗬!”

他驚得倒抽一口氣。

墨麒原本也想提醒陸小鳳的,不過陸小鳳說得正順,墨麒又怕打斷了他會乾擾陸小鳳的思緒,所以一直沒來得及提醒陸小鳳,麟七的到來。

麟七蹲在屋頂上,沒有翻身下來,認真地瞅著屋簷下的幾個人:“你們不覺得你們這麼做,已經偏離了辦案的程序了麼?”他發覺自己說得不大到位,於是斟酌了一下,重新道,“那些死者為什麼被挑中?為什麼被棄屍秦淮?為什麼要有商女歌聲?為什麼殺死他們的時候,凶手一方麵要用內力製住他們的行動,一方麵又不用內力去使用凶器?為什麼有的死者被鞭屍,有的死者被死後屍體還被焚燒?”

“這些問題你們都沒有解開,可是你們現在就要去抓‘凶手’了。且不論能不能抓到玉教主,就單說你們抓住了,你們就能確定凶手就是玉教主嗎?”

麟七頓了頓,又道:“如果包知府在辦案的時候,還沒把案情解構清楚,也沒有找到什麼證據,放著一團亂麻的案情不管,就已經一門心思地按照自己過往的辦案經驗開始抓凶手了——你們覺得,這可行嗎?”

“萬一凶手不是耶律儒玉,也不是玉教主,而是另有其人呢?諸位也辦過不少影子人的案子了,很多時候,那些凶案不都是影子人借他人之手做的嗎?”

“我不是辦案的好手,但至少還知道,辦案子不是像你們現在這麼辦的。你們都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大俠,也辦過那麼多的奇案了,怎麼現在卻不會辦案了呢?”

陸小鳳怔了一會,神情開始嚴肅起來:“你說的沒錯。影子人是影子人,凶手是凶手。玉教主還是得繼續找,但這案子,咱們也得破。”

眾人被麟七的這一席話,也點得從隻知悶頭一門心思尋找影子人的迷障中,紛紛清醒過來。

墨麒道:“是我們冒進了。”他看向西門吹雪,“那玉教主的行蹤,仍然由西門莊主和路大小繼續尋找。我和九公子,還有麟七還是回知府衙,和包知府一起盤問那些死者的同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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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麒等人出門的功夫,包知府已經審完了絕大部分的人了。還剩下的幾個也在墨麒等人的幫助下很快結束,一旁的師爺將他記錄下來的問答整理了一下,一個死者一摞,堆放在墨麒等人麵前。

麟七開始歎氣。

他這輩子最討厭的事情就是動腦子。

但此時被看破身份的他已經藏不了拙了,隻能老老實實拿了幾摞,開始整理其中有用的信息,悉數重新謄抄在新的宣紙上。

墨麒、宮九、包知府、麟七,一塊動手,這些信息很快就按照每個死者被整理了出來。

包知府將寫的滿滿當當的宣紙挨個貼在牆上,貼滿了七張,然後走回書桌前,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長長舒了口氣。

他垂著頭放鬆了一會,再抬起臉的時候,已經精神抖擻:“開始找吧!”

若是這些死者之間當真有聯係,就一定會在這些信息裡暴露出來。隻是可能這聯係藏得很深,需要二次、甚至三次的深思,才能挖得出來。

四個人一人一張凳子,開始對著七張大宣紙冥思苦想,看的眼花繚亂,想得頭暈目眩。期間師爺進來給他們換了五次茶水,也沒有人有心思去碰茶壺一下。

麟七最先崩潰:“這能有什麼聯係?這幾個人,要麼是司鹽的!要麼是掌驛站的!還有地負責開拓硫磺場的,這個管農桑的,還有這個,管金陵商稅的。商稅的這個倒還能和兩個富商搭得上關係,可剩下的人呢?他們有什麼關係?公務上這幾個人根本沒有任何交集,私下裡,就連他們的朋友之間,都互相沒有重疊的!”

包知府摸著下巴道:“但凶手選中了他們!倘若不是他們身上有某種聯係,那就一定是他們身上有某種相同的特征,能將他們和秦淮河上的其他人區分開來!”

麟七的沉穩表象,已經在師爺第四次換茶的時候就開始分崩離析了:“那是什麼特征?!”

麟七開始希望自己能夠和陸小鳳對換一下,他願意和西門莊主一塊去找玉羅刹乾架,也不想坐在這兒想得腦殼都要破掉。

書房一時之間陷入了沉默。

正在麟七已經無精打采地認命,在椅子上癱下來,準備繼續和牆上的七張宣紙死嗑到底的時候,墨麒突然開口了。

“或許我們可以有另外一種思路。”

麟七聽到墨麒的話,如同渴水遇甘霖,頓時將所有的期待都投注在墨麒身上:“什麼?”

墨麒慢慢道:“影子人出手殺人,一定是有其目的的。既然我們從正麵看不出來,那不如從側麵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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