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2 / 2)

辟寒金 蓬萊客 11283 字 6個月前

慕扶蘭驀然睜眼,關攏窗戶,轉過了身。

……

長沙國招待自己的這場夜宴,至少來了百人之眾,但氣氛,卻可用冷清來形容。

慕宣卿入座之後,便不大開口,正眼也未瞧向自己,神色冷淡。

長沙國的眾官員裡,除了丞相陸琳笑容滿麵,始終在旁打著圓場,其餘人,不敢得罪他們的王,自然了,想必也是不敢得罪自己。大多數的時間裡,全在悶頭吃喝,於需要之時,發幾道附和的笑聲,也就夠了。

這場夜宴,大約是謝長庚有生以來所經曆過的最為特殊的筵席。

他能走到今日,說刀頭舐血,亦未免輕飄。何等大風大浪沒有曆過,又豈會將慕宣卿的冷待放在心上。

這個年輕的長沙王,不但完全無法與老王相提並論,在謝長庚的眼裡,亦不過一個意氣用事的王侯子弟而已。

血氣有餘,能力不足。

老實說,這趟回家,他沒有想到,慕氏女不等自己回來便不告而彆,更沒有想到,自己這一趟長沙國之行,會如此不順。

連見新婚妻子一麵,亦是困難重重。

慕氏以他納妾為借口,意欲中止婚姻,和他斷了關係。

此固然是個緣由,但想來,也未必真的隻是如此。

如今的自己,已遠非三年前能比。如今的長沙國,於他而言,價值也所剩無幾了。

倘若除去彆的一切不論,僅以當初他求婚的最直接目的而言,其實,他也並非不能接受這樣的局麵。

往後,倘若長沙國有變,他自會全力相助。如此,也不算辜負老長沙王當初同意將女兒下嫁給他的目的和對他的提攜之恩。

但是,人人都知他與長沙國的關係,包括劉後和她背後的劉氏家族,各方角力,隱隱已成平衡之局,他遊走其中,在籌謀的關鍵時期,更宜隱而不發,以不變應萬變。

倘若傳出婚變消息,無疑將會引發各種猜測和懷疑,乃至打破這種平衡。

這於他而言,將會是個不小的麻煩。

所以思慮過後,他還是決定維係這門姻親,儘快將事情解決,帶慕氏女回去。

謝長庚來到了長沙國王女,亦是自己那位新婚以來便沒見過麵的妻的寢屋門前,看了眼身旁那個名為帶路,到了這裡,卻還不肯讓開的仆婦。

慕媽媽隱隱已猜到了王女的舉動。

但是她又不敢相信,僅僅因為謝家表露出了納妾的意圖,王女何以竟會決絕至此地步。

她更擔心,王女會傷害到了自己。

倘若有需要,哪怕是為王女付出生命,她也不會有絲毫的猶疑。

但從那個離開謝家的早上開始,王女便仿佛不再需要她的保護了。

她更是明白,自己亦是無力保護。

慕媽媽對上這男子投向自己的兩道目光,心裡湧出一陣難過夾雜著不安的情緒。

她定了定神,朝著屋裡大聲道了一句“姑爺到了”,方後退了幾步。

謝長庚抬手,推開麵前虛掩著的那扇門,跨過門檻,走了進去。

屋裡暖烘烘的,亮著燈火,外間屋角,左右各一香幾,左邊香爐,幽幽吐煙,右邊玉瓶,供養一枝臘梅。

熏香和梅花清香相互交織,沁人心脾,撲麵而來。

謝長庚停在門邊,站了片刻,不聞人聲。

他抬起眼,目光穿過前方那扇隔出內外的槅門,望了進去。

那裡,一頂香色帳幔半垂半掛,將內室遮得朦朦朧朧。

依舊不見人影,唯有一團燭火,隔著帳幔隱隱晃動,仿佛在引導他向裡而去。

謝長庚邁步,走到了帳幔之前,伸手撩開,正要進去,腳步忽地微微一頓,再次停了下來。

這是一間擺設極其精致的女子閨房。

對床的方向,設有一張美人榻,榻邊一盞銀燈,榻上鋪了張雪白的毛氈。

一個女子,容顏如玉,皓腕如霜,手執一卷,半靠半坐,正倚在美人榻上,就著銀燈,閒閒翻著手中書卷。

她看起來,也就十五六歲少女的模樣,卻作了小婦人的裝扮。肩上鬆鬆搭了條輕羅披帔,腰束一幅石榴裙,長發綰作懶髻,那金釵卻又仿佛不勝發重,無力下墜,滿頭青絲,便烏鴉鴉地堆在了玉頸之側。

她仿佛絲毫也未覺察到謝長庚的到來,連他撩開帳幔,站在了槅門之側,亦沒有任何的反應,哪怕隻是抬起眼皮,看他一下。

她不過翻了一頁手中書卷。玉腕戴著的兩隻鐲子便隨了她翻書的動作輕輕磕碰,發出輕微而悅耳的碰撞之聲。

謝長庚沒有想到,迎接自己的,會是這樣的一幕。

更沒有想到,慕氏女會是如此的姿態。

他的視線,從她的臉,掠過她的身子,最後落到了她的腳上。

石榴裙下,露出她的雙足。

她竟未著襪,一雙小巧的雪白赤足,便毫無遮掩地踩在氈中,仿佛一對靜靜臥在雪地裡的雛鴿,漂亮之餘,於男人而言,自然也透出了一種彆的,若有似無的隱含意味。

謝長庚目光有些暗沉,盯著她的雙足看了片刻,終於收回目光,走了過去,抬手,將她手中的書抽出,放到一邊。

“你便是慕氏?”

他俯視著榻上美人,問道。

慕扶蘭依舊靠在那裡,抬起眼皮,和他對望了一眼,卻沒有回應。

她的姿態,輕慢無比。

與她的那個王兄,如出一轍。

來到長沙國後,即便遭到各種冷待,乃至被慕宣卿謾罵,連唾沫都要飛到臉上了,謝長庚也是絲毫沒有動怒,泰然處之。

唯獨這一刻,當看到這個慕氏女對著自己,亦是如此的態度。他的心裡,忽然湧出一陣不快。就如同他剛回家時,得知新婚妻子不告而彆時的那種不快。

他的神色,卻顯得更加溫和了。

他凝視著女子那雙漂亮的眼睛,慢慢地坐到了她的身邊。

“慕氏,新婚之夜,我是不該撇下你走了,但你也知道,皇命難為,我身不由己。上月,我終於回了家,你卻已經走了……”

謝長庚頓了一下,用自己能說的出來的最溫柔的語氣,繼續說道:“我知道我母親惹你生氣了。關於戚女之事,其實你大可不必如此計較。你若不願,我怎可能違背你的心意,強行將人接來?何況我本也無此意。你我夫婦,你便是再有不滿,等我回了家,有什麼不能和我說的?”

慕扶蘭笑了笑,依然沒有接他的話。

屋裡一時靜默。

謝長庚伸出手,略帶薄繭的掌心,便壓在了她探出羅裙底的一隻赤足足背之上。

他緩緩地收緊手掌,握住了她雪白的一隻腳丫,輕輕捏了一下。

“蘭兒……”

他低低地喚她小名。

慕扶蘭屈膝,赤足仿佛一條滑溜的魚兒,一下從他掌心抽離了出去。

她往下拉了拉羅裙,雙足便被裙幅遮得密密實實,再無半分顯露。

謝長庚看著她的動作,目光愈發幽深,喉結微微動了一下,收了手,改而抬臂,緩緩抽掉插在她發髻裡的一支金簪。

滿頭長發,如瀑散落。

他順勢握住了她滑涼的一把青絲,將她半邊柔軟身子攏入自己臂彎,俊臉亦靠了過去,唇附著她耳,低低地道:“蘭兒,彆生氣了,這次確實是我對不住你。我剛到家,便立刻來此,就是專程為了接你。明日便隨我回吧。往後,一切都好商量。”

慕扶蘭突然發力,一把將他推開,冷笑,開口說出了今夜的第一句話。

“謝長庚,你也不照照鏡子?你以為自己是什麼好東西,我就這麼想和你做夫妻?”

謝長庚本就隻是虛坐於榻邊,一時不防,竟被她雙掌給推得跌下了美人榻,模樣未免狼狽。

他慢慢地抬起頭,見她轉過臉來,雙目正睥睨著自己。

一張玉麵,顛倒眾生,吹灰不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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