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將那本折子合了,閉了閉目,道:“太醫來了也就那樣。我的傷我自己清楚。你去,把藥端來給朕便可。”
曹金紅著眼。他知皇帝的脾氣,說一不二,隻好後退。
他退到了禦書房的殿門前,轉過身,打開門要跨出門檻時,嚇了一跳。
門外,立著一個麵帶隱隱怒容的麗人。
“皇後!”太監反應了過來,忙退到一邊,向她見禮。
慕扶蘭提起裙裾,一步跨入禦書房,說道:“出去!”
太監迅速回頭。透過層層帳幔,隱見皇帝依舊那樣低頭批閱著另一本奏折,仿佛什麼事也未曾發生,沒有留意門口這邊的動靜,遲疑了下,小心翼翼地道:“皇後突然來此……”
“滾出去!”慕扶蘭冷冷地道,隨即邁步向前。
皇後性柔而厚德,禦下寬容,如此刻這般,前所未見。
太監不敢再開口,低頭諾諾而出,帶上了門。
慕扶蘭徑直入內,來到禦前,盯著自己對麵的那男人,壓低聲,一字一字地道:“謝長庚,今夜你這一出,意欲為何?”
她等了片刻,見這男人依然端坐著,低眉斂目,執筆的那手,還在寫著字,自己的話似是絲毫未曾入耳,再也抑製不住心底翻騰著的怒氣,上前,劈手將他正在批複的折子奪了。
他的手腕微微一顫。筆尖斜著劃拉而過,在頁上拖出了一道長長的墨痕。
“皇帝陛下,敢問你是要試探忠奸,還是要抓奸成雙?”
她擲了那本不知是哪個大臣的折子,冷笑著道。
謝長庚慢慢地將手中的朱筆架在了筆山上,抬起眼,望向了她,唇動了一動,似是想說話,卻又說不出來的樣子。
慕扶蘭的腦海裡,掠過今夜發生的一幕一幕:曹金來傳話,請她擺駕去往清心閣,說皇帝召她於彼。她不明所以,但還是去了。
她萬萬沒有想到,在那裡見到的人,竟是袁漢鼎。
更叫她憤怒的是,袁漢鼎顯然也是蒙在鼓裡,以為私召他入宮的那個人是自己。
她已經很久沒有似今夜這般憤怒了,以致來的路上,手緊緊握拳,控製不住地發抖。
見他如此,也不想再聽他說什麼了,她又道:“皇帝陛下,我一直以為你是個明智之人,如今我卻不得不懷疑了,如此荒唐愚蠢之舉,是在羞辱我與袁阿兄,亦在羞辱皇帝陛下你自己。”
“我望你,再不要有第二回了!”
她說完轉身,就要開門而去時,身後傳來一道幽幽的聲音。
“我以為你和他應當有話要說的……”
她停步,轉過了臉。
他依然那樣端坐著,望著她,麵色有些蒼白,但神色比起方才,顯得平靜了許多,聲音也十分沉穩。
“你還記得我從前曾對你說過的話嗎,我不乾涉你的一切事。”
他說。他的眼前仿佛浮現出那夜她聽到袁漢鼎這個名字時,眼睛中滿是愉悅光芒的一幕。
“袁漢鼎這回千裡迢迢而來,我料你應當想見他的,或為避嫌,才始終未曾得見一麵。倘若就這樣讓他去了,下回你們再見不知何時,未免遺憾。”
他頓了一頓。
“你來上京,並非出於你的本心,不管你相信與否,我是真的望你在這裡能儘量過得舒心些,這才做了如此安排。倘若冒犯,亦是我考慮不周,望你見諒。”
慕扶蘭怔住了。
她看著麵前的這個人。
他分明是謝長庚,那個她兩世無法擺脫,熟悉得猶如她身體另一半的男人,但這一刻,或者說,不知什麼時候起,他仿佛變了,不像是她所知的那個人了。
這樣的感覺,其實早就已經爬上了她的心頭,隻是從前一直若有若無,從沒有像今夜此刻這般,如此清晰。
她心頭的憤怒漸漸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種連她自己亦是無法言說的茫然和惶惑。
她望著這個男人,沉默了片刻,慢慢地道:“謝長庚,我感激你為我考慮得如此周到,但你真的半點也不知道我慕扶蘭。”
“我告訴你,倘若哪一日我想了,用不著你的安排,我自己知道該如何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