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結局(下)(2 / 2)

星輝落進風沙裡 北傾 11417 字 3個月前

曲一弦的繩索還扣在車頭絞盤上!

一旦車頭沉入沼澤,曲一弦不能及時解開繩索,就會被拖拽著,在數秒內被沼澤吞噬得一乾二淨,直到窒息而死。

眼看著就要束手無策,傅尋餘光掃到被彭深丟棄在地的鐵楸,握起衝著駕駛座的車窗用力砸去。

彭深沒料到他會來這麼一招,以防熄火後功虧一簣,重新掛回一檔。鬆離合,踩油門。

油門加得太猛,後橋本就移位兩寸的越野車車身巨震,眼看著車輪碾過高地,車頭繼續往下即將插入沼澤地裡。

傅尋徒手從碎裂的車窗裡解了車門鎖,反手拉開車門,屈肘鎖住彭深的咽喉,猛得發力拖出車外。

彭深事先有了思想準備,被摜出車外前抬腿猛加油門。

頃刻間,引擎聲大作,像有野獸嘶吼般,車窗在搖晃中霹靂輕響。眼看著車速加快,即將一頭紮進泥潭中。

忽的,從側後方躍出一個濕漉的影子。

顧厭的聲音打著寒噤,聲音沙啞地嘶吼道:“彭深交給我,你快去救人。”

傅尋一怔。

待發黑的眼前朦朧的印出顧厭的身影時,他極快地鬆手,彎腰從褲腿和高幫山地靴之間摸出一柄薄削的小刀,去切繩索。

******

與此同時,曲一弦見狀,極快地鬆了係在腰間的繩索,近乎蠻力地綁在薑允腰上:“你聽著,傅尋拉你時,你彆動也彆掙紮,快上岸了,借力出去。”

她轉頭看向下沉速度越來越快得那兩棵枯樹:“要是還有餘力,幫忙解了他們的繩子。”

江允搖著頭,嗚嗚地示意她撕下她嘴上的膠布。

曲一弦已經下陷得越來越快,她抬手,撕掉江允嘴上的膠布。

而岸上,傅尋已經看到曲一弦接下了身上唯一的繩索。

他擰眉,已經不知道從額頭沁下的是血還是汗了,一滴一滴,順著他的眉骨往下淌。

他抵在車頭的背脊被絞盤延伸出的鋼絲抵得生疼,攥住繩索的那隻手手心磨得通紅,不斷有下沉的力量與他做著對抗。

******

繩索終於一寸寸割斷。

他手腕一翻,在腕上急急繞了一圈,反身就往反方向拉。

淤泥深陷的力量就像有十餘人墜在繩索的那頭做著對抗,光是腕上力量不夠,他巧勁一帶,直接把繩子纏到腰上。

光靠他一個人,想從沼澤裡拖出人來,不可能。

下沉的力量仍在不斷繼續下沉,繩索磨著他腰腹上的傷口,一點點纏緊,繳磨。

曲一弦的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低,他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警告她:“你不準鬆手,江允要救,你也要救。”

******

浸在淤泥中的雙腿冰涼,泥土像是有呼吸般,她能感覺到土壤在挪動,呼吸,一點一點吞沒她。

淤泥壓迫至胸口時,她漸漸開始呼吸困難。

頭暈眼花之際,她緊握著的江允的手終於受外力的分隔,一寸寸分開。

她努力睜眼去看,影影憧憧間,似有無數人在沼澤池前穿梭往來。

她耳邊,是傅尋的聲音,一聲一聲,越來越遠。

曲一弦的意識漸漸就模糊了。

她的身體仿佛被吞沒了,冰涼地浸在湖底。

她好像看見了江沅,從雪山的金頂上走下來。這一次,她終於沒有走遠,她那身裙子飄在風中,她一如當年驚慌失措地抬手去壓裙子。

風聲過隙,她似也覺得自己太大驚小怪了,不好意思地衝她聳肩笑笑。

“阿弦。”她在她麵前蹲下身來,摸了摸她的腦袋:“我們有多久沒見了?”

她喉嚨一陣發緊,像被鐵片勒著,說不出話來。

江沅眸光憐憫慈悲地望著她,體貼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麼。”

“我一直都在這裡,沒有離開過。你帶著我的相機,拍了很多很多的雪山金頂,我都看見了。”

曲一弦搖頭:“相機的電源去年壞了。”

她出聲時,聲音沙啞零碎:“我跑遍了西北所有的數碼店,全都告訴我設備停產了,沒有匹配的電池。”

“我知道我知道。”她輕聲地安撫她:“打不開就打不開了吧。”

曲一弦的鼻尖一酸,眼眶紅得發熱,她用力地搖了搖頭:“我交給阿姨的遺物裡,隻偷偷藏下了它,不能連它也真的壞了。”

江沅沒說話,她的眼神依舊是那樣憐憫地望著她:“阿弦,我沒怪你。”

“那晚我去車裡拿水,聽見彭深私下交易偷獵藏羚羊,我原本啊想等回去告訴你。我躲得好好的,挨著車門,一秒一秒地數時間。我好害怕呀,他們就站在車外,不停的不停地說。”她忽然笑了下,聲音微澀:“然後他們的聲音突然就停了。”

“我嚇得要死。”她彎著眼睛,拍著胸口,低聲細語道:“等了一會,仍舊沒有聲音。我以為他們走了,悄悄抬起頭來。結果車窗上啊,印著彭深的臉。我嚇得尖叫,嚇得快縮到了車底,我問他怎麼發現我的?”

“他說,小姑娘,你的車窗上起了白霧。”

她笑了笑,笑容有些慘淡:“我說我不知道啊,我當時就想,我要死了,我一定要死了。我就從後座爬到駕駛座上,我威脅他,我要去保護站揭發他。”

“他不怕,一點也不怕,拿著把槍,隔著一扇車門對準我,讓我下車聊聊。我就想,我不能就這麼死了啊。我想摁喇叭吵醒大家,可他就像是能猜到我想什麼一樣,警告我,如果我吵醒了人,今晚這裡的人,一個都活不下去。”

“我怕極了,我從小連蟑螂都能嚇得一蹦三尺高,阿弦,我的腦子空了,我什麼也想不起來。車裡隻有去保護站的地圖,我想著開快點,開快點找到保護站就好了。”

“彭深不會讓我有機會說出這個秘密的,我不能坐以待斃,也不能悄無聲息地遛走。我就想著一定要提醒你,一定要提醒你,我開車走時,看見你了。從後視鏡裡看的……”

她笑著擦了擦掉落唇邊的眼淚,“可是保護站怎麼也到不了,身後追我的車從一輛,兩輛,變成三輛。他們逼著我偏離方向,去了一個地圖上根本沒標誌的地方。”

“車陷進了沼澤裡。”

“我困在車上,求他們救救我。”

“彭深說,你下車,走過來。我聽他的話,下了車,沼澤很深,我剛下來雙腳就陷了進去,一抬腳,一雙鞋子都沉進了泥潭裡。我就赤腳站在沼澤裡,我求他們,放過我,救救我。好像隻會說這兩句話了,明知他們想看到的就是我永遠沉進泥潭裡,可我還是忍不住,跟條狗一樣搖尾乞憐。”

“我多希望他們能救我,可是沒有。”她搖搖頭,低著頭紅著眼,吸著鼻子,哽咽道:“他們把車拖走,就眼睜睜站在沼澤前看著我一點一點沉下去。我看這世界的最後一眼,就是雪山金頂。”

“真的好漂亮啊……可惜,再看不了第二眼了。”

“阿弦。”她忽歎了口氣,眼神望向岸邊的傅尋:“你結婚的話,記得幫我轉告他,他要是欺負你我做鬼也不放過他。”

她又自娛自樂地笑起來,見她不笑,不解地眨了眨眼:“阿弦?”

她抬手,摸摸她的頭發,又摸摸她的耳垂,低笑道:“我屍骨無存,你不用惦記著給我收屍了。”

“當然,以後的孩子也不許叫憶江,憶沅,我怕你家孩子長大後要怪我。”

她笑著笑著,眼神又落寞下去,目光似往旁邊看了眼,說:“他來接你了,我也該走了。”

她起身前,最後摸了摸她的耳垂,仿佛歎息般:“我走啦。”

她一步一步,旋著邁上山頂,在一片金光下,她轉身回頭,微笑著朝她揮了揮手。

“江沅,你看。”

“這就是我想帶你看的雪山金頂。”

……

“我看到了。”

曲一弦終是沒忍住,淚流滿麵。

周圍所有聲音遠去,她徹底沉入黑暗的前一秒,有雙手緊緊,緊緊的,握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