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天妒美人(2 / 2)

盧家趕著年前上太史局的門,薑沃還是很高興的,她心上記著的事兒多,了結一件是一件嘛,正好清清爽爽過年!

而崔朝是在臘月裡回京的,特意趕著新歲前回到了長安。

他這一趟出使西域,總的來說,差事並不難。

大唐與屬國之間外交很簡單,肯乖巧聽話的就好好過,要給大唐搗蛋的,就加入‘唐滅xx國係列’裡去。

崔朝去的這個阿賽班國,是很乖巧聽話的,從來沒有給大唐作過妖,是特彆老實的屬國之一。

鴻臚寺眾官員之所以推來推去不肯出使,是因為阿賽班國地處偏遠,怕路上吃苦遇險罷了。

但正因其國偏遠弱小,阿賽班國王見了大唐使節終於來給先父王吊唁,兼給自己頒發正位證書,才激動地飆淚,款待規格給的極高。

且阿賽班國上下深慕大唐,也仰中原文化,雖則文字不同,但國內人人都聽得懂常用的漢語,還都能說上幾句,以至於崔朝到了後,覺得差事比自己想的簡單許多。

原本他路上還有過擔憂,人家國王都沒了快兩年了,鴻臚寺才派出使團去吊唁,隻怕阿賽班國新王會心中不滿,生出怨懟。

然而到了後,才發現都是白擔心。

原來那阿賽班新王是個大唐控兼顏控,原本對大唐上國就毫無怨懟,再一見使團代表崔朝就呆住了,還生出一種‘雖說我爹沒了兩年,天可汗才派人來吊唁,但若是這等人物親自來吊唁,我爹也沒白等!’的不孝感想。

那位新王又想起父君生前,曾有機會親自去過長安拜見過大唐高祖,父王回來後還說起京中風土人情,對大唐世家也是敬仰的不得了。

於是新國王開開心心認定,若是親爹知道大唐第一等世家出身的崔家子來祭他,肯定就含笑九泉啦。

這叫好飯不怕晚!

於是崔朝的差事辦得格外流暢順利,比預想的快許多。

甚至使團走的時候,國王還親自送出了九十裡地,又將當地及鄰國各色土儀送了好幾車給使團。

給崔朝處則單獨備了一份,甚至親手送上一匣子寶石。

“小國僻陋。”阿賽班國國王努力操著不甚熟練的漢語道:“沒有什麼貴重之物,隻多各色玉石、寶石。一點小小心意,請崔使節務必收下。”

等親送使團後,望著遠去的使團,阿賽班國王還忍不住哭了起來。旁邊人上來勸,國王就悲傷道:“估計下回天可汗再遣使來,就是我死的時候了。”

旁邊臣子剛要勸國王,不要說這麼不吉利的話,就聽那國王繼續哭道:“那我這輩子豈不是再也見不到崔使節了!”

臣子們無語:……那您繼續哭吧。

*

總之,崔朝這一路果應了薑沃的話,雖是路途遙遠吃了不少苦,但一路平安。

差事辦的快,使團中人也都想回家過年,於是寧可路上辛苦些,也都加快腳程,終於趕在臘月前回了長安。

若是封疆大吏回京,一定要先等皇帝召見過後,再見旁人的。但崔朝非此等身係兵權的要緊人,因此遞了奏疏上去,等了一日皇帝沒召見,他就遞名刺進去見晉王了。

李治見他回來高興的不得了,旁的都不提,就先告訴他:“父皇這兩日忙的很,但若無意外總要召見你一回——借著上回棉花的事兒,我已跟父皇又提了你。”

“如今太子哥哥那件事已經過去了一年,眾人再不提了(實在是比起太子要投奔突厥人的驚人之舉,男寵這件事已經失去了熱度)父皇那陣邪火也過去了,早知道咱們這幾年隻是同窗讀書,再清白不過。我瞧著父皇有鬆動之意,叫你依舊回我這晉王府來!”

主要也是李治在父皇跟前孤孤單單低落道:“父皇日理萬機,大哥要養病,四哥則忙著修書。妹妹們也都大了,更愛跟同齡姑娘們玩。父皇,隻撇下我一個了……連看了首好詩,心中激動,卻沒人可談說一一呢。”

把一鳳皇帝的慈父心給搞的軟成了棉花,就有一點肯讓崔朝回去的口風。是啊,兒子總不能沒有朋友吧。自己在他這個歲數的時候,可是整日呼朋引伴縱馬射獵。

於是鬆口道:“等崔家小郎回來,朕見一見他再說。”

能做皇帝的人很多,能做成千古明君的少。而明君最要緊的一項就是眼光:若是識人不明,把個曹操看成個劉備,那也不必稱什麼明君了。

崔朝,四年前皇帝見過一麵。

那時他年齡雖幼,但一鳳皇帝看得出,那是個大道直行並有骨氣的孩子。所以皇帝把他放在了疼愛的幼子身邊。

但此時四年過去了,長安城風起雲湧之地,多少人踏入官場時是赤子之心,又有多少人被歲月改變。

一鳳皇帝還有一樁世人不能及的好處:他從不用老眼光看人。

因此他的重臣裡,前隋的舊臣、前太子李建成的親信、敵國的番將都有,他都能知人善任。

要放在幼子身邊的人,一鳳皇帝一定要再看一看:背離家族,孤身入長安四年來,崔朝有沒有變,心性是否還一如當年清正,如當年般不卑不亢站在自己麵前陳道他想要的,隻有一個公正。

畢竟一鳳皇帝的慧眼沒擋住慈父buff,因而在他看來,晉王是最乖巧柔和不過的孩子,一定要心正的人,方可為幼子伴讀,彆欺負了雉奴去。

崔朝聽聞有能夠回晉王府的機會,臉上也見笑容。

他雖才回來一日,也覺出京中這味兒越來越不對了,魏王李泰氣焰火燒火燎簡直有種焦糊味。

晉王獨自在宮裡,必是難得很。

崔朝深知,晉王的性情,雖絕不是傳說中的‘仁厚至軟弱’,但在某些方麵,實在是有些柔軟的,比如說怕孤單,怕寂寞,凡事有人陪著一起做才更高興。

於是崔朝道:“多虧王爺提前與我說一聲。我也好仔細想想禦前應答。”一定好生表現,爭取回晉王府。

李治笑眯眯:“父皇應當不會難為你,怎麼說你也是有功之人啊——那棉花已經在司農寺的暖房裡種上了,為此,他們專門劃了十間屋子出來呢。”司農寺準備了數間屋舍,燒不同溫度的炭盆用不同的土壤,正在精心實驗怎麼種植這棉花。

崔朝也很關心棉花事,準備回頭就去司農寺看一眼。

再有一事他很放在心上……

“聽王爺的意思,您請薑太史丞給我起了一卦平安的事兒,也過了禦前了?”

李治點頭。

崔朝便笑道:“既如此,如今應了薑太史丞的平安卦,我很該去太史局道謝。”

原本還想著由晉王轉交謝禮,但現在卻可以自己去一趟了。

李治點頭:“好啊,你就趁今日去吧。今兒要求見父皇的人都排出宮門去啦,必是沒空宣你的。”

崔朝跟晉王關係親厚,聞言也不客套,利利索索起身告辭。

都快走到門口了,才想起來,又折回身:“我一進門,王爺便說起麵聖的事兒,我竟忘了。”從袖中取出一份禮單:“這是我途徑各國,所見覺得新鮮的各色器物,有擺件有玩器也有繡件,每一樣我都寫了出自哪一國,又是怎樣做成的。送給王爺賞玩。”

他笑得風華滿室,連在晉王跟前伺候多年,按說見慣了崔朝的小山都差點被晃得摔了壺。

崔朝頗有感慨:“果然出門一趟長見識。有些物件我都不認得也猜不到是做什麼的,想來王爺也猜不到。還請王爺一一看過,先自己猜一猜,再拆我寫的標注。”

李治不缺金銀珠寶,倒是就缺個新鮮,高興收了:“你帶進宮太顯眼了,我打發人去抬。”

崔朝應了:“還有一份是送給薑太史丞的。”

李治不用他說完:“放心,我一並令人帶進宮來,直接打發宮女悄悄送到宮正司去就是了。”

*

崔朝一向是個最受歡迎的人。

男女在愛美之心這件事上其實差不離。

連皇帝都要挑好看的士子為探花郎呢。

因而崔朝在哪裡都比較受人的優待——比如來太史局,他正按流程在門外遞名刺時,就被一個臉圓的不得了的太史局監候給請進去了:“薑太史丞?在,在的,快進來等,外頭有大太陽呢!可彆曬到你!”

薑沃抬頭見到崔朝的時候,也沒有忽略旁邊笑得快傻掉了的周元寶。

她不由發愁,我們太史局的顏麵啊……

薑沃才想到這兒,就聽見‘咚’一聲,原來是另一個太史局的生員,一見崔朝就呆掉了,魂不守舍往前走,撞到了太史局裡無數屏風上的一個,這才回神,正在抱頭蹲地。

罷了,這太史局的顏麵實在是保不住了。

就保全自己的吧!

薑沃端起了自己的玄學範兒,凝神看向崔朝——哪怕是做好了準備,也還是感歎甚至驚歎,這人,怎麼能這麼好看呢!

倒也不怪太史局的同事們。

若說原本的崔朝,已然是絕好相貌,但依舊稍顯單薄,像是上好的精細瓷器,美而脆。

然而這回帶領使團,萬裡路走下來,便如同上好的明珠,擦去了最後一層浮塵一般,愈見光華。

整個人氣度又不同了。

看著這樣的人,真是心曠神怡啊!真想把他留在太史局,當成屏風一樣擺在那裡觀賞,保管所有人上班熱情大漲。

薑沃觀賞同時,又深為遺憾起來:可惜回了宮,實在找不到機會,不然自己定要讓武姐姐再瞧一回崔朝!

*

薑沃看的很滿足,倒是崔朝,出太史局的時候帶了點心事:方才他與薑太史丞方才說了沒兩句話,就見到了據說白日甚少出現的太史令李淳風。

崔朝幼時從那樣境地走出來,體察人心簡直是被動技能。

因而他略有迷惑的察覺到:李淳風李太史令怎麼好似不大喜歡他?

他做錯什麼事惹到李仙師了嗎?

*

崔朝回長安後第天,皇帝單獨召見了他。

一鳳皇帝原覺得崔朝也有些倒黴:好好的世家子,還是給他修《氏族誌》事上出過大力氣的世家子,為了太子那檔子事兒,連王府的清閒官也做不成,被弄到西域去做了一回苦差,於是召見前還想著,要不再讓崔朝再跟著雉奴去。

然而真召見了,看到崔朝更勝往昔的容彩,一鳳皇帝又立刻反悔了:還是繼續在鴻臚寺當大唐門麵去吧!

甚至下了口諭給鴻臚寺正卿,以後少叫崔朝出遠門,浪費!就讓他在鴻臚寺負責接見外賓。

但這旨意一下,李治可是懵了。

父皇堂堂天可汗,怎麼,怎麼反悔呢。

李治鬱悶了,明明之前聽父皇的口風,要叫阿朝回來的呀!

於是李治按照最近半年來的習慣——遇事不決找舅舅,便去長孫無忌跟前委屈了好一會兒。

長孫無忌聽完後,挽袖子就去找皇帝了。

他特意沒穿官袍,而是換了常服求見——意在表明不以君臣尊卑之分相談,而以孩子舅舅身份問問你這做爹的,孩子又不要星星月亮,就要個伴讀,你咋不給呢!

那李泰為了修書,要了多少朝中大儒過去也沒見你舍不得,怎麼雉奴這就要個世家子這麼難呢?做爹不能這麼偏心!

長孫無忌完全沒意識到,他這個想法就是已經格外偏心晉王了。

他見了皇帝後,好一陣勸說,先說雉奴孤單的可憐,又道:“陛下還想著太子當年荒唐事?所以忌諱生的好看的少年郎?其實倒罷了。我瞧著太子並不是對什麼男寵格外放不下,倒更像是被陛下您直接將人殺了,都不跟他說一聲,有些慪氣。”

“何況那不過是個諂媚奉上的太常樂人,原就是奴籍,天生是伺候人的。與世家子怎麼能相提並論呢?”

需知崔盧鄭王這些五姓七望的人家,連他們老李家還看不大上,皇帝竟然擔心人家世家子來做男寵,在長孫無忌看來,實在是胡思亂想啊。

然而卻聽皇帝依舊拒絕:“那崔氏子相貌實在好,又頗有才學與雉奴談講的來。相較起來,太子那裡隻是胡鬨的樂人奴仆,可雉奴這邊,朕倒是更擔心他心心念念要崔家子回去,是真有些心思……咳咳。”

一鳳皇帝咳嗽了一聲,以作尷尬的結尾。

長孫無忌瞬間理解了皇帝的腦回路,然後差點一個踉蹌:合著您這不隻是擔心孩子們胡搞亂玩,還真擔心發展出一段斷袖真愛來啊!您這是想象力多豐富的一顆慈父心啊!

震驚過後,長孫無忌卻敏銳的抓住了一點:父母唯有愛子至深,才會胡思亂想,有一點苗頭就怕對孩子不利。

皇帝對雉奴的疼愛,實不下於太子和魏王!

長孫無忌覺得,可以給雉奴爭一爭了。

因沒有說服妹夫,長孫無忌轉身就往鴻臚寺去了:他之前是見過崔朝的,知道是個極俊朗的小郎君,但實不值得皇帝這樣天馬行空亂擔心吧。

然而長孫無忌這次再見崔朝也覺大不一樣:當年崔朝是孤注一擲,背叛了家族來到京中,自然有些憔悴與不安。且當時他年紀還小些,風姿還未養成。不比如今,經過了大事也出使外域走過了萬裡山河,就如同珍珠徹底磨出了光彩一般。

長孫無忌第一次覺得原來蓬蓽生輝不是個誇張的詞,竟然真有人能一笑生光!

於是他迅速跟妹夫站到了統一戰線:這樣的顏值,就戳在鴻臚寺當門麵吧。放在晉王府,還是……還是不必了!

李治極是鬱悶。

舅舅當時一臉‘我去給你做主平反,搬走頭上大山’的表情去了,一副絕不畏懼強權要給外甥爭一爭的雄赳赳氣昂昂,咋的很快自己變成一座大山回來了?還幫著父皇勸他,讓崔朝繼續在鴻臚寺。

李治難得想要鬨脾氣,臉兒都皺起來了。

長孫無忌絲毫沒有倒戈的不好意思,反而借此循循善誘道:“帝王一言九鼎便是如此,聖心兩可之間,唯有他一人裁斷,雉奴可明白?”羨慕吧?有沒有想要上進自己說了算的動力?

李治心頭一顫,舅舅這是在引著他去爭儲君位?那就是說,舅舅願意押他?

不過他麵上還是很自然,隻低頭似有所感念念道:“是啊,隻有帝王才說了算……”

長孫無忌見外甥似乎要開竅,還未來及的開懷,就聽雉奴道:“我記下了,以後要對太子哥哥更恭敬,有事求太子哥哥!”險些給長孫無忌噎死。

李治也是見長孫無忌臨陣倒戈,所以故意說這話,看舅舅噎的差點吹胡子瞪眼,心裡偷樂,麵上卻繼續懵懂:“舅舅怎麼啦,眼睛進沙子了?”

長孫無忌無力擺手道:“咳咳,無妨……你這孩子,不要光想著求人。要知道你大哥哥也有難處。你要自己立起來,多做事,不光要令你父皇喜歡,更要少些孩子氣,顯出些本事來,自己說話管用才痛快不是?”

又將崔朝當年被鴻臚寺發落到最偏遠的小國之事拿出來說了一遍,見雉奴似乎有動容之色,長孫無忌才覺得欣慰許多,自己沒有白費唇舌。

之後又安慰依舊痛失伴讀空歡喜一場的小外甥:“舅舅給你帶來個好東西。”

他拿出一塊巴掌大的玉,難得是清透的玉石中,飄著墨色的紋理竟然自成蓮花觀音之象。

哪怕玉質不是最頂尖,有這樣的紋理,也是一件極稀罕的好物件了。

長孫無忌道:“此玉都不必雕琢,隻令人做個檀木架,擺在桌上就很好看,唯一可惜便是小了些。”若是能做大屏風或者大桌屏就是價值連城的寶貝了。

李治眉眼帶笑:“謝謝舅舅!”然後舉了舉玉牌:“我回去一定用功讀書,在朝事上也用心,不叫舅舅失望。”

長孫無忌大慰:啊,多好的外甥啊!

李治也大慰:啊,多好的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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