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武皇的首創製度(1 / 2)

薑沃剛拿起卦盤, 原代兵部尚書,現兵部侍郎兼光祿大夫崔敦禮,就先一步起身站出來了。

“陛下, 殿下,臣治家不嚴, 請陛下治罪。”

太子聞言一臉好奇:“誒?這還未卦, 崔侍郎何以先行請罪?”

崔敦禮則是一臉慚愧,直接道:“哪裡能令太史局為這等荒謬事起卦呢——臣早知此信是假的。崔現敬原是個最糊塗的人, 叫刁奴哄了就拿了封假信上京來尋是非,臣已在族內查明詳情。”

“隻是崔現敬到底是臣的同族, 又是崔朝的長輩。臣慮著家族顏麵與崔朝的名聲,不想鬨得人儘皆知,所以想著關起門來慢慢解決此事。”

說到這兒崔敦禮的口吻轉成痛恨:“誰料崔現敬這個蠢人, 竟不思反省己過, 竟然還敢去大理寺誣告朝廷官員, 實有罪行!請三司隻管審理, 按律法或是流放或是杖刑,都是他應得的!”

後一句話說的是情真意切。

崔現敬這什麼蠢貨啊, 怎麼配跟他一起姓崔!

好好的事兒全讓他搞砸了。

崔敦禮忍著胸口氣血翻湧之感, 再次俯首認錯:“此事原是家族小事, 拖延至今全由臣一時私心,顧及族中名聲而起。今日才知擾動了朝廷署衙外,竟然還驚動了陛下與殿下。”

“請陛下治臣管家不嚴之罪。”

崔敦禮把話說到這份上, 直接光棍的承認了信件是偽造,崔現敬是誣告,自己是管家不嚴三重罪——倒是讓李治和薑沃同時遺憾起來:啊,怎麼這樣識時務啊。

甚至兩人還不約而同想到了杜楚客:那位從前魏王的死忠黨, 在聽說魏王爆出‘殺子傳位給弟’這樣的驚悚言論後,情知魏王已完,就壯士斷腕,立刻去皇帝跟前請罪,連夜也沒過就跑路了。

能果斷放棄沉沒成本,直麵失敗的人,都是拎得清有決斷的人。

殊不知崔敦禮這識時務的決心,下的也甚為艱難。

整個認罪流程走下來當真是滿腔苦澀,隻覺得整個人都是麻的。

作為崔氏執掌者,他多少年沒受過這樣的屈辱了?從來都是他居高臨下看旁人,天下間除了他們幾家誰不是族微聲弱,這回居然要當著一眾同僚認錯,自陳管家不嚴。

他餘光還看到大理寺卿盧家人看的津津有味,眼睛發亮。

氣的他簡直要手抖:看看,五姓七望世家內部都這樣不團結,怎麼跟皇帝抗衡,怎麼跟勳貴們爭啊!

*

其實崔敦禮在今日奉東宮之命而來,聽說了整個審案流程後,就知道敗局已定——

太子素有仁厚之名,崔家又是簪纓名門,所以太子不會一開始就提出讓三司去提審加嚴審崔家族人。

而是劍走偏鋒,提出了‘卜卦斷案’。

與他們逼崔朝回歸家族的陽謀一樣,太子讓太史局起卦,也是明晃晃的陽謀:太子在警告崔家,我知道你們在乾什麼——

我不怕深挖細查下去,你們怕嗎?

這是最後給你的一點顏麵了。

你要不要?

*

崔敦禮心知肚明,太史局起卦的結果,必然是手信為假(當然本來也是假的。)

就如他給了崔朝兩條路一般,太子也隻給了他兩個選擇。

第一種選擇:承認太史令的卦象,這封書信是假的——既然承認了,當然要回去查怎麼是假的?怎麼做的假?依舊要來給太子一個交代,給三司一個交代。

第二種選擇:直接否認太史令的卦象,道這種起卦斷案,隻見於古籍,根本不靠譜,即繼續頭鐵下去。

那除了太子外,可就要多得罪一個太史局了。要知道這位太史令後麵還牽扯著袁仙師,李淳風,想想就讓人頭疼。

而且崔敦禮也想得到,若是他一味頭鐵嘴硬否認卦象斷案事,太子正好可以接著說:“既然崔侍郎不肯信太史局的卦象,隻好命刑部緝拿查問,還崔家一個清白了。”

太子真令人去查,給崔現敬送信的那位老仆也是禁不住查的——本來他們也不是按刑事案件的縝密度來安排的啊,這,這本該是個心照不宣的送溫暖活動才是。

怎麼就變成了‘不孝’大案了呢。

崔敦禮請完罪,再看在場諸三司朝臣,心道:就算有人狀告‘官員不孝’是大案,也真用不著這麼大陣仗吧。

越想越慪的吐血:他覺得今天這些人齊聚在這裡,根本不是為了什麼‘孝道大案’三司會審,根本是為了集體在這裡聚會看崔家丟臉!

既然丟臉不可避免,那與其選擇被人抬手抽一耳光,不如自罰三杯。

而崔現敬,是在族長請完罪後,才反應過來他這是被家族放棄了!剛要在禦前嚎啕現場鬨起來,就聽崔敦禮帶著警告的聲音響起:“還請太子殿下放心,這等誣告官員之人,受了國法後,臣必以家規再重重處置!”

“若是他不知認罪悔改,臣便將他逐出崔氏,從族譜上抹去!”

崔現敬立刻就萎靡不振了:說到底,對他這樣的人來說,所有的底氣,不過來自於他姓崔罷了。

*

二鳳皇帝近來將庶政皆交給太子處理,自己隻每日斷一斷軍國大事,輕鬆不少,因而養的氣色不錯,比剛從高句麗回來時強遠了。

此事皇帝也是全權交給太子去處置的。

皇帝本人就一直坐在禦座上,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敲著桌緣,不發一言,隻由著太子去與崔敦禮問答。

直到崔敦禮站出來認罪,太子轉頭向他請示,二鳳皇帝才道:“既是崔卿的一時私心治家有失,又有崔氏族人誣告朝廷官員——俱已認罪,就按律處置吧。”

語氣似乎還有點遺憾。

崔敦禮:嗯,聽出來了,陛下您是遺憾我們沒有更丟人。

與世人的推崇敬慕不同,當今聖人一向不給他們山東士族顏麵,還曾經當朝問過:“自本朝來,士族已漸衰,冠蓋凋零,世人何重之?”

崔敦禮當時在朝上站著,都就覺得像是被人抽了一巴掌。

這要是彆人說這話,不,這要是往前幾朝,這樣說話的皇帝,第二天也得被世家給拉下龍椅來!

但換了當今皇帝來說,崔敦禮當時隻能低著頭,沉默地聽聖人在上頭很疑惑很真誠地發問。

甚至心裡還有點苦澀的慶幸:皇帝還是給他們這些世家們留臉麵了的,起碼這個問題是對著自己人發問的,沒有單獨點名,比如說讓他這個崔氏族長來回答一下。

那崔敦禮就更難做人了,若是附和了皇帝您說的對,估計就得一頭撞死以謝祖宗,但要是否認皇帝,他,他也不太敢。

總之,世家與皇帝,這些年,就像是一對彼此離又離不了,又看不太上對方的怨偶一般過下來了。

此案已料理清楚,皇帝擺手,與薑沃一般意猶未儘的官員們,就各自散了。

按照官位,崔朝是跟在最後走出來的。

出門就見崔敦禮還在等著他。

“好,當真是清者自清。”崔現敬為什麼犯這個蠢,崔敦禮就算一時沒想到,但經過今日這一場,也就全分明了——崔朝竟然寧肯自己沾上被長輩狀告‘不孝’這種陰影,寧願走到三司會審這一步,也不肯接下家族的示好,而是將與家族的疏離鬨到了明麵上。

他是不會回去的了。

與崔敦禮的冷臉不同,崔朝麵容上儘是誠懇:“還未謝過崔侍郎稟公直言,主持公道。”

崔敦禮叫他謝的更慪了,他看了崔朝半晌:“不管這次律法怎麼審,崔現敬犯了這樣的事,我都會將他清出家族。”

“但你……”

“崔朝,你始終是崔家人,你的父祖姓崔,將來你的子子孫孫,也會在崔氏的譜牒之上。”

**

群臣離開後,皇帝帶著太子來到書房。

皇帝還親手給兒子拿了塊點心,見他吃完了喝過水才道:“稚奴不是個急性子,朕也就放心了。”

身份不同,能做的事就不同。

所以皇帝可以直接下旨修《氏族誌》打壓世家,但剛剛開始監國的太子卻不能,他紮的根還不夠深。

權力交接之時,最要緊的就是一個‘穩’字。

要先從一棵小樹苗,努力紮根,成為一株穩穩地大樹。

若是現在就起風雨,可能小樹苗自己都受不住。

在皇帝這個孩子控看來:稚奴這回既借事敲打了世家,又沒有鬨出亂子來,處置的很好。

皇帝拍了拍龍榻旁的空處,示意兒子坐過來,然後問道:“昨兒你與朕說在看《吳失》?看的如何?”

《吳失》是《抱樸子》裡的一篇,寫的是吳國滅亡之事,裡頭多有提及世家門閥之失。

李治聽父皇問起,就道:“當時世家之盛可見一斑——勢利傾於邦君,儲積富乎公室……僮仆成軍,閉門為市。”[1]

尤其是僮仆成軍這一句,作為太子看來,這句是細思極恐的。這就是說明,當時的世家還有很強的武力值,或許一家一姓的仆從跟京城真正的軍隊比起來不如,但在一州、一縣,一鎮之地,有這樣的兵力,隻怕當地朝廷任命的官員難以抗衡,說話根本就不好使。

估計不管朝廷有什麼政律,隻要當地望族不同意,就是廢紙。

而世家屯沃野千裡,還占據大量的人口做自己的奴仆和佃戶,吸的就是朝廷的血了。

**

“偏生,還不能不用他們做官。”夜裡,薑沃與媚娘也在看《吳失篇》。

這倒不是巧合,而是這本書本就是薑沃推薦給太子的。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