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承(亦有後人移山)(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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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出她是發自內心的讚賞, 神玉侍郎頓時美的不行,毫不掩飾驕傲姿態:“是吧,我敢說長安城中再也沒有人比我會侍弄花草的人!”

薑沃頓時想起一人:好想介紹給遠在黔州的大公子承乾認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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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 吏部兩位新侍郎,都不在吏部, 而是在司農寺, 王神玉曾經的獨門獨戶院中。

與薑沃離開太史局一樣,司農寺也一直給曾經的‘王正卿’保留他的院落。

王神玉給薑沃一一介紹了他的心肝花草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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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五月夏日,薑沃每每至此卻都覺十分清幽,自生蘊涼——

確實是比吏部侍郎標配的簡樸寒素版小屋好多了。

吏部官員眾多,署衙雖大, 人均占地麵積卻比太史局小。

隻有吏部尚書才有一個獨自一進的院落屋舍。

兩位吏部侍郎則是拚一個院子,東西兩麵自選。薑沃自然謙讓王神玉, 自己選了西邊。

看著光禿禿的院子和兩間異常簡素的屋舍,薑沃第一次體會到何為清廉官舍。

說來,這其實算是她第一次真正入署衙,一切按彆人的規矩生活——

之前都是跟著師父們在太史局, 彆說按著自己的想法收拾屋子院落, 怎麼舒服怎麼來了, 甚至不吃公廚的時候, 還有頂頭上司親手炒菜吃。

但到了吏部, 必然不會再有這種自由和厚待。

薑沃原準備老實做人, 按照王老尚書的標準過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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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 勉強忍了些日子,今日午時, 王神玉就邀薑沃來至司農寺他原先的院落,然後痛心疾首指指點點:“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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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一直這樣下去了!”

“吏部旁的地方暫且管不到,先把你我院中收拾利落了才行。”

薑沃也有點過夠了,立刻點頭讚同——她有許多書籍陳設還在太史局,想要拿過來。

雖然讚同王神玉,她還是提出往王尚書處報備一下。

畢竟他們都去過王老尚書處議事,見過他老人家的院子,樸素至極。

王神玉感慨道:“大伯那人,一輩子求的,便是人皆認定他‘素有清名,克慎勤勉’。”

之後語重心長對薑沃道:“咱們可不能學他。”

“等回頭,我就叫人將院中好生布置一番,挪些四季花草進去,每日都要賞心悅目才成。”

“身為臣子,皇命加身,隻好案牘勞形,俗務纏身。”

“若是再整日過的跟苦行僧一樣,實在是生無意趣!”

王神玉覺得,看在長輩的麵上,他忍了二十天,已經是夠了。

不得不做這吏部侍郎也罷了,生活質量絕不能丟。

薑沃笑眯眯點頭表示大讚。

心中道謝:陛下,您知道您給我挑了個多麼合心意的未來上峰嗎?

*

待王神玉終於抒發完關於生活質量的感慨,薑沃放下手裡的杯盞:“其實我今日,還有件事想與王公商議。”

她稱呼旁人都是稱官位。

但對王神玉,一向更敬重些,薑沃就換了稱呼,喚一聲‘王公’。

時值五月下旬,兩人也已經同院辦公二十日了。

兩人雖性格大相徑庭,卻奇異的很能處得來——當然這個奇異,是王老尚書的角度來看。

薑沃與王神玉兩人彼此倒不覺得奇異。

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們其實都是隻做好自己分內之事,從不乾涉指點旁人的人。

相處自然和諧。

既處得來,又是未來上司,薑沃就將心中一直惦記的事與王神玉說起。

“王公可知京中女醫館?”

王神玉點頭:“自然知道,家中還有女眷請過女醫館中的助產士。孫神醫親傳,遂安夫人手把手教出來弟子們,各家都是信得過的。”

薑沃眼中便有笑意。

當時請遂安夫人薛則出宮,作為第一位女醫和將來女醫們的‘二導,’也有這方麵的緣故。

她曾經太子乳母的身份,本就更令人信服些,隻慕此名來學的女醫也不少。

薑沃繼續道:“是,我想說的正是這助產士。”

“王公也知,有助產士在,大有益於難產婦人和嬰孩活下來。”

“可這等醫術,不是口傳心授就行的,需得有師父手把手的教導。”

“先帝時,就曾下旨令太醫署將大夫派往各地。”

“如今天下三百六十州,各州都有京中太醫署考核過後,下派的數名醫博士、助士,以防各地疫症,大見成效。”

“若是女醫也能像太醫署的官員一樣,得個朝廷的官位,被朝廷安排去各州,能夠有朝廷文書有俸祿,一路還有官驛,到了地頭還有官府的供應——便也能將這助產士散向天下各州,豈不有益天下人口戶籍?”

王神玉敏銳道:“你是想走吏部之製,提出在太醫署增一助產士官職?”

薑沃點頭。

隻見眼前王神玉凝神想了片刻:“隻怕很難,老尚書處不會批的。”

薑沃努力想說服一下王神玉:“太醫署的助士隻是從九品。”

太醫署的官職都不高,跟著醫博士去往各地的男助士,官職也都很低,說句實在的,朝中其實沒有人把他們算作真正的官員。

在薑沃看來,女子助產士也可以從此例。

如此微末的職位,都不能夠嗎?

王神玉依舊一針見血:“不是品階的問題,是先例的問題。”

王神玉人很風雅,但目光很透徹:“老尚書為人謹慎了一輩子,怎麼會開這個先例,令女醫掛在太醫署,為外官職——若是你向他上此表,他一定會令你改為宮內女官品階。”

薑沃沉默下來。

此結局她其實也想到了。

薑沃從來知道前路難行,但到了吏部後,見了這個龐大的已經嚴絲合縫運轉的組織,才知道,要為女子入朝撬開哪怕一道縫,有多麼難。

不過,再難也總要走下去的。

此時不成,未必將來不成。

於是點頭,準備曲線前進:“內官職也好,總之該有的俸祿與出門在外的安穩保障有了,才有女醫敢於走出去,將這助產之法帶向各州。”

王神玉道:“如你所說,這是一樁有利於人口的好事,老尚書也會同意以吏部名向聖人上表。”

“隻是應當還要讓你再上書給皇後。”

畢竟是要增宮內女官職。

要上奏給皇後這件事,自是現在薑沃最不需要擔心的一環。

*

次日,薑沃剛給王老尚書送過‘女醫授內廷女官’的奏疏,回來就見元寶站在門前。

薑沃見了他笑道:“怎麼了?太史局有事嗎?”

“是有太……薑侍郎的信送到太史局去了。”元寶一時還有點改不過口來。

薑沃接過來。

是師父李淳風的。

“多謝。”

然而坐在桌前要拆信的時候,薑沃心頭忽然有一陣無法忽視的不安。

她一時竟然不敢拆此信。

直到王尚書處打發一位書令史過來,傳達令她‘具書奏皇後’的公務安排時,薑沃才回神。

她索性帶上已然寫好的奏疏與李淳風的書信,往立政殿來。

皇帝與媚娘原在一處,聽了此事皇帝笑道:“原來不是尋朕,而是要稟於皇後的內官職事?那薑卿單獨回稟,由皇後決斷吧。”

媚娘笑了笑,與薑沃一起來到後殿。

女醫事從一開始,媚娘就深知——最開始,薑沃甚至是半夜把她驚醒,然後拉著她說了一夜,這印象實在深刻。

“好,等我看過後用印。”

媚娘從奏疏上抬起頭來,卻不禁問道:“你怎麼了?”

旁人未必看得出,但媚娘很快就察覺,薑沃似乎有些極罕見的不安。

薑沃取出了李淳風的信,就在媚娘處慢慢拆開。

*

熟悉的筆跡。

映入眼中的第一句,便是:“袁師已然仙逝。”

夏日綿綿,蟬鳴原不絕於耳。

這一刻,薑沃卻覺得很靜,靜的讓人窒息,像是人忽然沉入水底,聽不見岸上的聲音。

片刻後,她才從這種窒息的安靜中,緩慢而遲緩地聽到媚娘喚她的聲音。

她茫然回首:“武姐姐?”

媚娘也已經見信上之書,用力握住她的手,卻不忍說節哀之詞。

薑沃把剩下的信看完,心中愈痛。

原來,袁師父仙去並非現在,而是一年前——怪不得,李師父去歲來信,便已在蜀地。

媚娘從未見過薑沃眼中這般失去神采的時刻。

隻見她木木然道:“是了,去歲,我還夢到了師父們,醒來便覺得悵然。”那時正是宸妃事後,太史局許多官員解官而去,她直接夜宿太史局忙公務的一段時日。

李淳風信上寫的分明:去歲五月,袁天罡病重。但不令李淳風告知薑沃此事,隻道她當時必處在艱難之中,不要再令她雪上加霜。

之後月餘,袁天罡便溘然長逝,亦留下話,要一年後再告知薑沃。

李淳風遵行,於今歲書信方至長安。

“姐姐,其實我是有預感的——李師父為何忽然自關中入蜀,又為何這些時日不來信。”

“我隻是不敢深想,更不敢起卦。”

當年她與袁天罡黔州作彆,袁天罡已然說過‘此生師徒一場,至今已圓滿’。

他們彼此都有預見,那便是最後一麵了。

可事不到眼前,薑沃依舊不想去見,不肯去想。

媚娘一直關切擔憂望著薑沃,見她眼底終於漸漸有了一絲神采。

不,不是神采,是淚光。

先是蓄在眼底,淺淺一層。

直到薑沃說出:“姐姐,我想與陛下告假數日,去閬中……”

“我應當還能趕上師父的周年祭禮。”

薑沃相送過後,回到師父墓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