則天門(這是走刀尖兒啊)(2 / 2)

正所謂‘致治之本,惟在於審’。

杜如晦的臉色看上去很疲倦,但眼眸明銳:“神玉,替這大唐,也替為師,去做一個‘勿失分內之事,勿失為民本心’的朝臣,好不好?”

他不出錯,隻是不想丟臉麵受罰而已。

而王老尚書比之薑沃,另有一重壓力:他們王家,起碼是他這一脈,經此一事後,豈不是成了隻能依附陛下的孤臣?

隻是當時心有感慨焚的痛快,等二鳳皇帝登基後,欲巡幸洛陽,才覺得有點棘手——自己也是要住的。

比起其餘人的緊張,青年時代的王神玉想的是:啊,要是能裁掉我就好了!

殿中安靜的似乎能聽到風吹花落的聲音。

眼前這道擬詔剛送到的時候,許敬宗一見,差點下意識就封駁回去——中書省是瘋了嗎?怎麼忽然擬這麼要命的詔令。

始建於隋大業元年的則天門——

四月十五日。

可現在,皇帝下詔,道人隨歲積,朝廷冗官冗職漸多,要裁減每年入流人數——

杜如晦道:“我知你為人懶散,更無上進之心。但你在太常寺三年,亦從未有瀆職貪墨之事,凡事雖做的不夠至善至美,卻也合乎準則。”

皇帝與媚娘在看奏疏,薑沃與崔朝在看黔州來的書信。

但若是被朝廷和宰相裁掉,那伯父估計也無法可想,他就可以無拘無束去做個風流名士了!

他這個官職本來也是家族給他安排的。因伯父時任吏部侍郎,導致他想走也走不脫。

薑沃說她是迷路了,王老尚書是很信的,若是……王老尚書不由念叨起自己不省心的侄子來。

結果把自己繞暈了,迷失在了人生的道路上。

薑沃悄悄在自己麵前的紙上寫下最後一句話:在帝後的正確領導下,顯慶二年精官簡政小組會議,順利召開完畢。

直到當今登基,欲巡幸洛陽前,便命人先修繕一二。

現有的官職還大大供不應求!各署衙如今都是超額的朝臣,還有許多有蔭封但還未拿到官位的官宦子弟翹首以盼呢。

居然攤上這樣的艱巨差事!

哪怕早知此事的薑沃,事到臨頭,也覺肩上沉重如壓山。

青年王神玉驚詫道:“這樣就夠了嗎?”

“二者,雜色入流。”各府做雜事的胥吏,通過考核(或是人脈),成為正式有品級的官員。但這等官員若無造化貴人,一般走不了太高,終身都會是五品下的朝臣。

顯慶二年。

聖駕至洛陽。

於是貞觀三年下令重修洛陽宮。

這是動了多少公卿之家的根基啊!

因皇帝凝神看了大半個時辰的奏疏後,實在疲倦,正在閉了眼拿薄荷膏慢慢塗在額角等處。

薑沃邊聽邊點頭邊做記錄。

“神玉,朝廷中能做事的臣子太少了。”

彼時朝上風聲鶴唳,王神玉深以為自己會被裁掉——當時他正在太常寺混日子,每天優哉遊哉。

隨著馬車越發接近洛陽宮腳下,安安的頭就仰的弧度越大,薑沃要在後麵托著她的小腦袋。

許敬宗忍住自己封駁此詔的衝動,當即拿上這封詔書去中書省,要向中書令杜正倫要個說法——

竟然要裁官?

且他那素習懶散,從前隻呆在司農寺閒雅度日二十多年的侄子,真的能擋住長安城中的風暴嗎?

誰料,杜如晦不是來免官的。

正是薑沃此時正專注望著的城門。

若是裁撤,必是一場風波,不,風暴。

王神玉垂眸,慢慢解下侍弄花草時穿的外罩麻衣。

也未大修,隻是令工匠將當年燒毀的正城門與乾陽殿複原——

*

他年少時,曾隨任秦王府高參的杜如晦讀過書,因此見了杜相要稱一句‘杜師’。

安安搖頭。

整個書房一時靜默下來。

**

**

他是真心發問,連他都算個上佳朝臣,不但不被裁撤,還要被升官。那……其餘人得成什麼樣子啊!

薑沃早將馬車上的簾子卷起,準備好好看一看這座洛陽宮。

長安太極宮與之相比,可謂黯然失色。

薑沃到吏部時,就見王老尚書和裴行儉都到了。

見杜如晦親自來尋他,王神玉帶著即將擁抱自由的好心情,歡歡喜喜道:“杜師不必念在師生情誼,隻管免了我的官就是!”

三十年風流雲散。

但那日,一向寡言的杜師,叮囑他良久。

氣氛亦十分凝重。

其實今日她進洛陽宮很早,因此想著走一條其餘的路多賞景致。

且洛陽城中宮人也較長安城中少許多,薑沃想問個路都半日抓不到人。

天下熙熙攘攘,皆為利來利往。

杜如晦頷首:“就是如此。”

動了人家的利益,就是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

武皇,正是在這座城門之上,登基為帝![3]

武德四年,還是秦王的先帝擊敗王世充,打下洛陽城後,都不免感歎‘窮奢極欲以亡國’,並以太過奢靡為由,焚了部分宮殿和宮門。

洛陽宮是前朝隋煬帝所興建。

薑沃默默低頭:算日子,很快也要忙起來了。

旁人做出什麼反擊,都很正常。

大政方針確立完畢,皇帝也不多留他們:“難得最後幾日清閒,朕再不宣召你們了。”

長安城。

四月初九。

二鳳皇帝雖惱此重話,但到底依此言罷休,還留下一句:朕以後到洛陽,就算是露宿在外也不修洛陽宮了。

王老尚書覺得,他當年沒有堅持致仕,真是人生一大悔。

結果被張玄素‘極諫’,直接擺了五大條不能重修的道理,諫皇帝停工。

“通過這三條入仕之途,每年成為入流官(一品到九品正式官員)的人數,大約為……”裴行儉還在腹內默默算著,隻聽旁邊一個聲音,已經報了出來。

薑沃握著坐在膝上孩子的小手,指著這座城門:“安安知道,這座主城門的名字嗎?”

顯慶二年四月初六。

王神玉靜待被踢出朝堂,連包袱都收拾好了。

也就是說,若是按照現在的選官標準,每年成為正式官員的人,比例隻有四分之一。

*

也就是說,以後每年約六千人待選,但隻有不到十分之一的人能得官職!

最終,是由媚娘做了總結發言。

青年王神玉震驚:感覺才到貞觀元年,大唐怎麼就搖搖欲墜了呢?

王老尚書聽後擺手寬和道:“你這才到洛陽宮第三日,這是難免的。”

“姨母,這處城樓好高!”

“一者,門蔭入仕。”父祖是三品以上高官、勳貴出身(軍功得來的勳官爵位),子孫直接就能得個蔭封。隻是不一定有實缺。實職官是要等皇帝或吏部再考核授予的。

因而王老尚書就隨口感慨了一句:“聖駕離京,長安城中吏部事少,隻怕他更懶散了。”

朝堂之上,人皆言房相‘為人雅平,不欲一物失所。”,杜相則是‘修有烈光,斷事無改。’

裴行儉繼續慢慢道:“三者,貢舉入仕。”

她忙上前致歉。

當時王神玉就蒙掉了。

是,裁隻是過程,並非所求的結果。此時並非貞觀元年,朝廷財政上養現在這麼多官員,其實沒什麼壓力。

薑沃亦望著這座洛陽宮主城門。

還是找到了大路上,才遇到了巡查的侍衛。

半晌,還是裴行儉先開口,他在與王老尚書彙報,也是在梳理自己的心境:“朝臣得官,共有三途。”

薑沃道:“每年入流為官者,逾一千四百人。”

轉眼,杜師已然病逝二十餘年。

杜相向來是個嚴肅寡言的人,不比房相為人處世周全。

巍峨高聳,東西共計十二闕門,五座崇樓如五隻展翅欲飛的鳳凰,又名五鳳樓。

若是王神玉說他迷路了,王老尚書肯定覺得他本來就懶散遲到了,在找借口。

媚娘的話向來精煉而一針見血:“裁官是手腕,精官用官才是目的。”

又道陛下您若是重修洛陽宮,便是還不如隋煬帝!

不比薑沃,王老尚書和裴行儉是驟然聽聞此詔的,不免驚動。

反而是要他去司農寺,還升他一級去做從六品司農寺丞。

然而杜相找到他——

薑沃與裴行儉也對望一眼,皆鄭重頷首。

*

王神玉望著院中花木扶疏,想起了三十年前先帝裁官舊事。

她還額外多報了一串數字:“勳貴之家枝繁葉茂,子嗣漸多。今年,因父祖功得蔭封者近三千人,雜色待入流者,又是三千人。”

*

這不就是混日子嗎?

實在是洛陽宮太大,而且亭台樓閣有時旁逸斜出,許多時候順著台階走上去,發現並非是路徑而是高台。

但我當年既應了杜師‘為官一日,必做好分內之事’。

號稱是‘窮極壯麗’‘前代未有能比焉’。

門下省署衙內,侍中許敬宗,望著眼前一道擬好的詔令,頗為震驚,久久不言。

最終落腳點還是要‘量才用官,精官簡政’,而不是一味裁撤。

王老尚書望著眼前的詔令。

原本精神十足的王老尚書,臉上頓顯滄桑,對薑沃與裴行儉沉重道:“接下來……咱們吏部,可就是每一天都走在刀尖兒上了。”

“我知你心性,亦信你心性。”

王神玉不由問道:“朝中缺朝臣,已至如此地步了嗎?”

屋內氛圍更凝重。

中書省負責擬詔,門下省覺詔書不合者,可封駁。

吏部。

這到底是杜正倫他自己的突發奇想,還是……陛下的意思。

壓至五百人!

他頷首示意媚娘說就是——他們二人早已論過此事了。

亦此生不會食言。

用量太多,他整個人都散發出濃烈的清涼香氣,像是變成了一株大薄荷。

裁撤冗官除了皇帝要給世家砍砍枝葉放放血,更是要建立適宜本朝的‘審官’製度。

薑沃一字一頓告知安安:“這是則天門。”

杜師,我注定成為不了你那樣夙興夜寐、為國為民為君鞠躬儘瘁的人。

原版未篡改內容請移至 醋_溜_兒_文.學.官.網。如已在,請關閉廣告攔截功能並且退出瀏覽器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