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文字攻擊的人(薑沃希望長安城下一個熱)(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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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城西麵主城門金光門外, 早早搭起了兩座涼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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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史令,這金光門在西,西屬金, 故以金光命名,這我倒是打小就知道緣故, 但這雨壇建在金光門處, 在風水上又有什麼說法嗎?”此時正與薑沃閒聊五行風水事的,並非請她來迎玄奘法師的崔朝,而是司農寺那位不事農事極為風雅的王正卿。

他也來迎接玄奘法師了——不光王正卿,此時金光門外,已經來了七八個朝臣。

原本房相是將‘迎玄奘法師入長安城’事安排給了鴻臚寺。

鴻臚寺卿就按照迎接外邦首領的規格,特意指了典客丞崔朝親迎, 已經算是高規格了。

然而就在昨日,高句麗前線傳回皇帝的意思:好生將玄奘法師安置在長安的弘福寺, 等他東征歸來,要與玄奘法師談講佛法。

這下能分開身的朝臣們,不少都來迎接這位西去十七載的法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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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正卿向來是理直氣壯摸魚,因而來的最早。

薑沃到了後, 他就踱步而來, 開始與她閒談:“太史令看到那些僧人了沒有?有些是從昨夜就等在這裡了, 就為聽玄奘法師講佛法。”

因朝廷要迎玄奘法師, 便早早有左右街使來維持秩序。僧人們此時都有序站到兩側, 將門前的位置, 留給了官員們。

薑沃正在跟王正卿閒談著風水之事,就聽見有熟悉的聲音喚她:“誒?太史令也來了?”

轉頭一看, 是將作監兩位少監,閻立本和於鹿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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閻立本指了指身後跟著拎著畫箱的小宦官, 笑眯眯道:“今日之事,我是一定要來的,玄奘法師東歸,可得好好畫下來!”待閻立本說完話,旁邊於少監也來與薑沃道:“太史令點過我們用棉籽油做的蠟燭了嗎?覺著如何?”

薑沃還不曾回答,旁邊司農寺王正卿就轉頭過來問道:“等下。棉籽油的蠟燭?老於啊,你是怎麼回事?你那些棉株是不是從司農寺弄走的?做出了新蠟燭,送太史局自是該的,但是不是也該給我們送些?”

於鹿連忙表示,才做出來沒幾根,隻是想請太史令看看有無不妥,等以後再做,當然頭一個要送司農寺。

王正卿點頭做了然狀:“哦,原來是讓薑太史令試毒啊,那沒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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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鹿現在已經深深後悔:明明看到這位也在,我過來乾啥呢!誰不知道王正卿最會得罪人,要不是有吏部尚書王珪大人這個堂叔,他估計早被人套麻袋打了。

於少監隻好賠笑,對著薑沃露出個複雜表情:太史令,你懂我,我沒要讓你試毒的意思啊!

薑沃莞爾點頭,於少監如蒙大赦,速速撤離王正卿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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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朝跟在上峰鴻臚寺正卿身後,神色端然垂手肅立。

而目光卻如飛鴻點水一般,輕輕掠過正在與朝臣們相談的薑太史令。

太史令官居五品,官服已不再是青綠色,而是緋色。

崔朝原本覺得她穿綠色官服,正如清心玉映,分外相襯。如今見她為太史令,著五品官員的緋色官袍,又覺濃淡皆宜。

哪怕是炎炎夏日,緋色在日光下亮烈到有些刺目,但她的麵容依舊是素猶積雪,神態清舉如風,如初見並無分彆。

崔朝不由想起,當時自己還在惋惜她不能上朝;後來到了元宵燈會,親眼見她在朝臣麵前得了皇帝的宮燈;再到如今,她已經走出了宮門,身著緋袍與相熟的官員站在金光門前相談甚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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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師來了!”

還是早早候在門口,伸長了脖子的僧人們最先看到了玄奘法師的身影——他穿著很平常的僧袍,甚至有些曬脫色的陳舊感。

步履穩健,一步步行來。

金光門外的官員們,都不約而同停止了彼此的寒暄閒談,皆是安靜等候著這位法師歸來。

一去十七載,取得經文還。

非有大毅力者,不能成此事。

太陽從東邊升起,此時正好照在玄奘法師的麵上,讓他的臉容有些模糊,饒是以薑沃的視力,也一時未能看清玄奘法師的容貌。

隻看到他身後還跟著幾輛大車,顯見拉著許多經文。

聽聞玄奘法師帶回來數百部經文,還有西域各國諸般佛像圖,怪道需要安西都護府派出人手,一路送到長安。

玄奘法師向東而歸,從一片夏日金光中,走進了闊彆多年的大唐長安金光門。

走到近前,薑沃才看清了玄奘法師的麵貌。

她看過些佛經,經文有雲:人心慈悲則麵慈悲。有大恒心則有清淨容。

玄奘法師便是如此,見到他的一瞬間,不會去注意到他五官如何,隻覺得眼前人慈悲清淨,如有佛光罩身。

其實玄奘法師成名早,年紀並不老,哪怕西行十多年歸來,現在也才四十多歲。

隻是旅途辛苦風塵仆仆,看起來比實際年齡滄桑不少,倒是像個修行多年的老僧。

但一抬眼,那一雙明目,哪怕走過了萬裡,還是純淨如同一捧清澈見底的水。

*

在場官位最高的兩位正卿上前,正式迎接了玄奘法師,並傳達皇帝的心意,請法師暫住弘福寺。

法師雙手合十,謝過朝廷禮遇。

之後鴻臚寺自然有安排的車馬,送玄奘法師去皇帝指定的寺廟。其餘官員們便可以上各自的車散去了。

閻立本見薑沃留下來,不由奇道:“你不回宮去?”

薑沃道:“我去送一送玄奘法師——師父與法師也是舊相識,有話讓我帶到。”

閻立本點頭:“是了,當年袁仙師與玄奘法師論過‘相麵事’。那你快去吧,等回頭有空記得去將作監,看我為今日之事所作之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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鴻臚寺那邊,是崔朝負責送玄奘法師到弘福寺。

見薑沃留下,崔朝便道:“太史令也請上車吧。”天氣太熱了,官員們也都不願意騎馬,今日都是坐車來的。

薑沃先上前給玄奘法師遞上師父的名刺,法師看過後,便頷首笑道:“知袁仙師安好,改日便請袁仙師來論‘麵相’之事。”

馬車很寬敞,也備好了茶點。

因知薑沃是袁天罡的親傳弟子,玄奘法師便與她說起十七年前跟袁天罡論的‘麵相’之說。

袁天罡是天下第一相師,當年還年輕的玄奘法師,曾拿著佛經去請教他‘佛有三十二相,八十隨行好’之解。

兩人論了整整一夜。

如今玄奘法師歸來,關於‘相’,自然有了更多新的認知。很想與袁仙師再論一夜。

此時見了袁仙師的徒弟,就先論起了當年事。

崔朝在一旁,舉止優雅地為玄奘法師和薑沃倒上涼茶飲子,擺好素點心。

然後垂目安靜坐在一旁聽著。

薑沃與玄奘法師論完,偶一眼瞥到崔朝,還是忍不住有些恍神,好似一張絕美的美人圖。

玄奘法師也側首看了崔朝片刻,直到崔朝抬眼與他對視,玄奘法師才微微一笑:“這位可是鴻臚寺崔使節?”

崔使節?這個遙遠的稱呼,勾起了崔朝的某些回憶。

離開長安十七載的玄奘法師能叫出他這個曾經的官職,想來是……

“法師去過阿賽班國?”

玄奘法師點頭。

他是取得大乘經文返程的路上,聽聞遠僻的阿賽班國,有一位隱世高僧,這才又去了一趟。

阿塞班國國王聽說他來自大唐,格外客氣周到不說,最後送行還親自送出城門,並道:“上回送的還是大唐的崔使節。”然後用頗為熟練的漢語,跟玄奘法師嘮了好一會兒那位崔使節的姿儀。

玄奘法師本來也沒怎麼太放在心上,倒是今日一見,都不必問姓名,就覺得這位必然是阿賽班國王口中念叨的‘崔使節’了。

*

送下玄奘法師,薑沃也沒有多待——初回長安,又帶回了那麼多經文,玄奘法師一定有很多事要做。

因此她很快告辭。

倒是玄奘法師讓她且留片刻,然後從車上無數的麻布包裹中,精準取出一個:“這是送給袁仙師的。”

薑沃替師父收下,這才與崔朝一齊告辭出來。

弘福寺門口,還等著許多慕名而來,一路跟隨朝廷車馬的僧人。

崔朝與薑沃上車駛出兩條街後,才覺得人沒有那麼多了。

“太史令今日難得有空出宮,不如去看看新的房舍?已經快要修繕好了。”

薑沃曾經托崔朝幫她挑兩處好地段的房舍買下來。

雖說她還是願意住在宮裡,跟媚娘住在一起,但該買的京城房產還是要置辦下的。如今天下人口還未恢複,長安城的房舍還沒有那麼搶手,但隨著貞觀之治百姓安居,未來幾十年,人口估計會迎來一個大的飛躍。

說來令人痛心,從隋末到唐初,人口銳減到四分之一——不是銳減‘了’四分之一,而是銳減‘到’四分之一,從八百多萬戶銳減到兩百多萬戶。哪怕是貞觀年間一直在修養生息,恢複元氣,但依舊也才隻恢複到三百多萬戶。[1]

從這次東征就可知了,皇帝雖說又是水陸並進,又是騎兵步兵的,看起來好似浩浩蕩蕩大軍無數,但其實總共隻動用了十萬出頭的兵力。

二鳳皇帝是真不舍得,也是實在很難拿出隋煬帝百萬大軍東征的陣容。

十萬兵力都是他好好算過的——彆看大唐經常把周邊國家加入‘唐滅xx國’係列,但其實每回動用的兵力都沒有很多,走的是精兵和以戰養戰的路子。

實在是家底還沒徹底養回來。

薑沃想了想遙遠的遼東,才轉頭對崔朝道:“既然宅子還在修繕,那就等修好了再去看。”

“我倒是有另一個地方想去。”

*

薑沃回到宮裡時,已是臨近暮敲響的時辰。

因是盛夏,天光倒是還亮堂。

她走進院中,就見媚娘坐在窗邊,借著天光在看書。

媚娘的神色很專注,都未注意到有人進院。

薑沃止步不動。

她見過媚娘最多的側顏,就是這樣認真看書的樣子。

數年過去了。

媚娘是薑沃見過最有意誌力的人:有多少人能夠在深淵穀底,似乎八方都是絕路的情形下,永遠堅持著一步步往前走呢?

然而,媚娘卻是在未遇見太子前,就已經堅持了數年——讀書、思考、永遠沒有停下過走路,更沒有停下過抬著頭去尋找向上攀爬,讓自己走出這片絕境的藤蔓。

她胸中永遠有一口不服輸不絕望不認命的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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