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文字攻擊的人(薑沃希望長安城下一個熱)(2 / 2)

崔朝問薑沃要不要去看房舍,薑沃搖頭拒絕,難得白日有空出來——

媚娘真沒注意到薑沃進門。

這裡的管事,除了宮裡派出來的兩個老宦官,便是幾個年老的尼姑——到了這感業寺,前程是甭想了,隻能想著撈錢了。

不過媚娘此時並非如以往一般,在對著書裡深奧晦澀之言思索,而是難得陷入了回憶。

很快就道:“來見我,對武才人來說,也是冒著‘風’而來吧。”

薑沃搖頭:“不著急,反正也先不去住。隻要姐姐還在掖庭,我當然也要住在掖庭。”

因為太子想見她,想與她談心解壓,她就得去,她需要維係住太子這種好感。

或許父皇會想起大哥當年激烈的反應,不會再那麼直截了當手腕生硬的把人燒成灰。

崔朝含笑道:“我瞧今日太史令沒有興致進去,那就先在外麵看看——以後若是想進去,隨時可以。”

說是去看感業寺,其實馬車隻是停在外麵沒有進去,薑沃撩起簾子,從馬車上望著感業寺深鎖不開的寺門。

人一旦沒了性命,就什麼都沒了。

怎麼,難道武才人惹殿下不高興了,再也不肯見了?

小山連忙領命,表示絕對乾的利索。

他也動過這個念頭。

但李治清楚,隻要他提出此事,在父皇眼裡,媚娘和稱心就是一樣的——有人狐媚太子,引得向來乖巧的太子犯錯。

李治的手指上纏繞著披風的絛子,想起小山這句話。

*

*

感業寺是皇家寺院,專門負責接收先帝駕崩後,沒有子嗣的嬪妃們。

李治一直記得初見媚娘時,她縱馬而來,身後還蹲著一隻猞猁,眉目鮮妍,帶著那樣鮮活而豐盈的生命力。

韋貴妃,是再嫁之身入宮。

媚娘回憶過後,動了動低的有些酸楚的脖子,目光隨意往外看去,就見薑沃站在門口似乎在發呆。

她賭贏了。

然後忍不住去偷偷覷太子的臉色。

平康櫃坊,也是崔朝的產業。

靠近北地,哪怕是夏日,太陽落山後就會有些涼意。

“從前我做晉王時也罷,出入宮門都很隨意,可如今我既然是東宮,盯著我的目光隻會越來越多。”

其實,從幾年前,明明見到晉王的背影,但她沒有按照宮規退避,而是選擇主動踏入獸苑那一刻起,她就進入了一場賭局。

李治頓了頓,終於問出了這兩年來一直想問的話:“武才人可知韋貴妃入宮前之事?”

媚娘笑著將手帕收了,又用手背試了試薑沃臉頰的溫度:“還是進來吧,外頭熱。”

媚娘心裡很清楚,但她沒有辦法。

薑沃沒有進門,而是走到窗前,伏在窗戶上與媚娘說話。

當然,媚娘在他心裡,與稱心在當年大哥那裡的地位不同。

媚娘看了看外頭的天色:“既然沒去看房舍,難道隻接玄奘法師,就花了一整日?”

偶然能聽到裡麵的人聲。

媚娘一眼便看出是怎麼回事:“太子長日勞碌,若是再為……出門染了風寒,那還不如不見。”

崔朝坐在對麵,慢慢與她說起感業寺:“這正門是一直不開的——這些年隻開過一次,就是先帝的嬪妃入門之時。”

這些年,一直在賭。

情感上這樣渴望著,但理智立刻壓住了這個想法。

與此同時,遠在定州的李治,緊了緊身上的披風。

當時自己製止小山,何嘗不是製止自己?

她不由想起前年皇帝巡幸幽州,後宮妃嬪們忽然愛上了賭鬥的舊事。媚娘那時常聽宮人感慨,哪個嬪妃輸掉了一年的俸祿,又有哪個公主輸掉了一身的金玉,真是大手筆啊!

她就端上這隻杯子,也來到窗下,與媚娘隔著炕桌對坐。

她在賭,會有一日,太子對她的看重,超過了他的孤獨感和傾訴欲。他會開始擔憂媚娘所冒的絕大風險。

*

薑沃這才點頭,從窗口處直起身子,轉身進門。才進來就見桌上擺著一瓷盆井水,裡麵浸著一隻茶盞,想來是媚娘給她準備的涼茶。

李治出門的時候為了不驚動乳娘等人,就連外出的披風也沒帶,就像往書房去一般,穿著常服自院中穿過,然後才從側門帶著小山走了。

小山是個宦官,每日就是琢磨怎麼才能讓太子殿下高興。

他隻想跟人說說話,跟一個能聽懂他在為什麼心累的人說說話。

然而薑沃正講的意猶未儘,指著她帶回來的一個小包裹:“我說完再去換——姐姐,這是玄奘法師帶回來的貝葉經文,他特意送了師父一些‘相麵’相關的,我方才去給師父送時,就特意求了幾份拿回來跟姐姐一起看,先看過再換也不遲。”

這樣的罪人,一定是不能留!

李治望了她片刻,忽然輕輕點頭道:“好。”

“此事好好辦,若是辦不好,你也就留在玉華宮養老吧。”

最後一次見麵是中秋前。

*

他們兩個站在這裡,所冒的風險截然不同,因此也絕不平等。

她賭上的甚至是自己的性命——

在他心裡,是很願意跟太子來獸苑的,因為每回太子見了武才人就相談甚歡,連著一兩日都會心情不錯,像是卸掉了身上一些擔子似的。

“除了日需之外,這裡麵的兩個宦官,四個老尼,不敢將他們克扣來的錢財放在寺中,就存在了東市的‘平康櫃坊’,換了錢票。”

去歲中秋前見過一麵後,回東宮的路上,他就對小山吩咐道:“以後我不再來獸苑了,你記得每旬來看一眼猞猁,彆讓人克扣了肉食。”

那時候,他心裡就動過小山提起的這個念頭。

她想起了去歲九成宮,與太子見的最後一麵。

終於。

“你……可願意如貴妃一般?”

“再有……”李治想了想道:“今年起駕回長安後,你先留下彆走,辦好一件事——把九成宮獸苑裡的宦官,都送到玉華宮去當差,另外換一批新的來。”玉華宮也是行宮,隻是皇帝不喜歡那處,從來沒有去過,一直閒置著。

但錯覺終究是錯覺。

因穿的單薄,李治到了獸苑後,被風一吹,就不免咳嗽了兩聲,臉色和指尖都有些發白。

此時看著悵然的太子,小山忍不住把心底埋了挺久的一個想法說出來:“殿下,聖人常給東宮賜宮女服侍殿下的——武才人雖是以才人位分入宮的,但都這些年了,還住在掖庭,連個後宮宮室都沒有,其實也就是個有品級的宮女差不離了,殿下何不向聖人討……”

去年夏日,雖然聖駕在九成宮,但她與李治,其實也就隻見了寥寥幾回。因聖人那時正在備戰高句麗,太子要時刻隨駕聽從聖人教導,忙的無暇他顧。

當時往獸苑去的媚娘就在內心道:比起這些嬪妃們,自己才是個真正的賭徒啊。

李治低下頭繼續看文書:暫且不見罷,橫豎宮外的事兒,他也安排過了。

每一次兩人麵對麵說話,太子的語氣都很隨和,有時候甚至給媚娘一種錯覺,他們是平等的人。

但對媚娘來說,一旦入局,她隻有賭下去,一次次冒著全盤皆輸的風險,把性命安危壓上賭下去。

“咱們能說話的時間還長著呢。”

似乎怕媚娘誤會他惱了一般,李治下一句話與這個‘好’之間,幾乎沒有空隙。

*

邊輕柔擦拭邊問道:“上回你說過在宮外已經買了房舍,今日難得出宮沒去看看?”

薑沃邊說這一日的行程,邊喝完了一盞涼茶。

“平時隻會開東西角門,由挑夫送上日需之物。”

尤其是很多個覺得孤單的時刻:許多次他已經被父皇布置的政理弄得心力交瘁了,結果太子妃還要來說‘對東宮宮人的處置’,以及狀告‘蕭良娣對她不夠恭敬’,而蕭氏等人則又來給他送湯水送點心,說著‘這是妾親手做了一日的,隻求殿下念在心意上吃一口’。

若是因為自己……李治隻消想一想就有些不寒而栗之感。

如果他去向父皇要一個從未在意過的才人,父皇哪怕一時不滿,但隻要他求一求,也會答應的吧。

薑沃搖頭:“我去了另一個地方。”

在宮外可以坐馬車,進宮後就隻能走路,薑沃這一路走回到宮正司,媚娘就見她額角和鼻尖都帶著一抹水痕。

媚娘取出帕子,給她細細擦去。

李治覺得好累:他不想聽也不想吃。

媚娘在回憶中,手指無意識地輕輕揉著書頁的紙邊兒。

這份涼意,讓他想起了去年他與媚娘見的最後一麵。

小山這句話還沒說完,就被太子眼底的寒意嚇得‘噗通’跪了。

雖然近一年未見了,但想起媚娘,她的麵容還是會立刻清晰的浮現在他眼前。

定州。

太子的聲音從頭頂飄下來,聽得小山覺得腦瓜子一片冰冷像是被人拍了一個大雪球:“這樣的話,彆讓我聽到第二次。”

媚娘順手接過她手裡的杯子,擱在桌上,催她先進去換家常衣裳鬆快一下。

“怎麼在外麵曬著?快過來!”

“自從去歲太子殿下提起過,這一年來,這感業寺日用的米麵、菜蔬、布料、香燭等物,逐漸都換成了我下麵的鋪子來送貨。”

但在這宮裡,皇帝想要一個人沒命,實在是有太多方法,也太容易了。

如果他這麼做了,他知道媚娘的結局會是什麼,已經有前車之鑒了:當年東宮稱心就是先例。

那時天氣已經有些轉寒了。

要換過感業寺的供給商實在容易,隻要價格壓的低,讓這些人有更多油水可撈就是了。

**

相當於這感業寺,從管事的隱秘到日用所需之物,全都在掌握之中。

見太子殿下一臉悵然,小山就知道應該不是武才人的事兒。那就是殿下太忙了,所以無暇再見?

媚娘起身,不由分說把薑沃拉起來推到裡間去了:“先換衣裳,出去一日不累?”

“我想去看看感業寺。”

父皇從不會生孩子們太久的氣。

若是讓外人得知,太子殿下喜歡避開人,單獨與一位掖庭裡的才人說話,那會怎麼樣?太子或許會受皇帝兩句斥責,但她……隻怕性命難保。

原版未篡改內容請移至 醋_溜_兒_文.學.官.網。如已在,請關閉廣告攔截功能並且退出瀏覽器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