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9. 選太子太師 死而不亡者壽(1 / 2)

麟德元年, 夏日炎炎。

大慈恩寺中香燭之氣繚繞若煙雲,其內眾僧法事與哀哭之聲,傳出甚遠。

貞觀二十二年, 當時還是太子的皇帝,請建‘大慈恩寺’追念生母文德皇後為祈冥福, 玄奘法師入內主持寺務, 傳講佛法。

至今十餘年過去,大慈恩寺辦過許多場祭奠追思法事。

然而這一次祭奠法事,卻是玄奘法師自己的。

*

麟德元年初夏, 玄奘法師圓寂於寺內。

據其弟子所言,玄奘法師去的安詳,是以《長阿含經》中所記的‘吉祥臥’睡姿而去。

終年六十二歲。

玄奘法師佛理精深德高望重, 更有徒步西域取經之傳世之舉, 也一向在皇室建立的大慈恩寺中譯經文掌法事, 又是周王李顯的佛家師父。此番驟然圓寂, 宮中帝後二聖也甚為傷感追歎。

佛家一應喪儀法事所需, 皆是宮中所賜。

皇城中又有特詔, 玄奘法師的遺骨安葬於長安城東一吉地。法師遺骨下葬當日, 長安城內外與附近州縣的僧侶,以至城中許多信佛的百姓,聞之都趕至長安城東為玄奘法師送行。

今日,則是為法師所做的最後一場大法事。

薑沃換了素服而來,在香燭中靜默追思悼念。

皇帝亦命太子前往大慈恩寺, 為玄奘法師的最後一場法事收尾。

安定公主與周王李顯亦至。

尤其是周王李顯, 與玄奘法師更有佛門師徒情分,最後的香燭便是他來點的。

禮畢,諸僧侶自恭請太子先行, 今日來祭奠的諸位朝臣,也先至門外恭送太子車駕。

侍衛林立的大慈恩寺北門外,安定公主牽著猶自在抽噎的周王,對太子道:“大哥先回宮吧,我與父皇母後說過了,今日帶著顯兒去姨母家住一夜。”

太子有些不放心,便命侍衛請薑沃上前來,囑咐道:“夏日炎熱,周王又是哭了半日,隻怕中了暑氣,還望薑尚書多加照料。”

薑沃行禮應下:“臣遵太子囑托。”

東宮身份不同,幼時,弘兒也曾跟著安安叫過她姨母。但隨著太子在東宮開始啟蒙讀書,見她以官位稱之,人前人後,薑沃便也恪守君臣之道。

見太子要上馬車,安安就道:“大哥也彆隻操心顯兒,你自己也苦夏,回去宣尚藥局瞧一瞧吧。”

太子聞言回頭溫和笑應。

十三四歲的少年,正好是抽條的時候。薑沃看著太子登車的身影:這兩年太子長高了不少,但身子骨看上去卻過於瘦削了,甚至比皇帝守先帝喪儀那年還要單薄。

尤其是今春東宮屬臣大換血事後,太子眉宇間便多了些憂愁多思之態。

算來少年人的十三四歲,正是一個性格形成的關鍵時期。從生理規律來說,這是孩子向成人的轉變時期,這時候孩子往往不能像小時候一樣依戀父母無話不說,若是溝通不好,親子關係很容易發生問題。

薑沃與媚娘認真提過幾回此事。

媚娘也歎道:“有大公子的事在前,我與陛下如何會不擔憂弘兒心思過細,會鑽牛角尖?素日遇事便開導他。”

*

太子的車駕離開後,安安轉身道:“姨母上我們的車吧。”她與李顯是乘同一輛朱輪華蓋車出宮的。

安安的眼圈還帶著點微紅,顯然是在為玄奘法師而傷感。

薑沃頷首。

倒是李顯聽了這話,眼裡還含著淚,就抬頭左右張望,看到崔朝後立刻道:“薑姨母上姐姐的車,我要跟姨父一起!”

薑沃:……

原本李顯是很願意找她聽故事的,然而自從帝後囑咐她,讓她‘寓教於樂’,借故事給周王講講功課之後,李顯就迅速轉移了目標——

他簡直天然有種小動物似的直覺。

且在李顯看來,薑姨母認真起來的樣子,頗有幾分父皇母後的感覺,令他很有壓力。

但崔朝就不同了,他溫和到毫無壓力感,又會吃會玩,李顯迅速倒戈。

四人就如此分了馬車。

薑沃與安安一起,最後轉頭對著大慈恩寺一禮。

上車後,薑沃取過一塊乾淨的帕子,遞給安安,柔聲安慰道:“不失其所者久,死而不亡者壽。”[1]

在諸多高僧中,玄奘法師算不得高壽之人,六十出頭就圓寂而去。但他這一世,先有西行求法,又先後譯出經文一千三百餘卷傳世——

人活一世,肉身至多百年消亡,但如玄奘法師這般,其精神、信念、傳說卻會一直存在,便是‘死而不亡’,是另一種長壽無極。

安安點頭。

她手裡握著一串佛珠,這是她幼時初見玄奘法師時,法師贈予的。

薑沃不再多說,這是安安接觸到的第一個‘長輩師者’的過世。孩子長大了,不得不開始去體會這人間的人世更迭,生老病死。

馬車即將轉過街口時,薑沃再次看了一眼大慈恩寺。

她此時置身於朝堂之上,處在此世最繁耀的權力中心,每日見熙熙攘攘之人。然於她心中而言,自身所行卻也宛如一場孤身的逆路西行,不知她又能否取得真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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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緩緩行進。

臨近家門時,安安開口道:“昨兒我聽父皇說起,覺得麟德這個年號改的不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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