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 公主出使之功 新一代的朝堂(1 / 2)

冬日下過一場大雪之後, 長安城的天空藍的近乎透明。

隻是薑沃是到過吐蕃藏地高原之上的,見過藍的簡直讓人發暈的天。

她看到這明藍就不免想起文成。

於是也跟對坐之人提起文成。

茶水滾燙,自杯中升起嫋嫋白色熱霧。

就坐在薑沃對麵的李勣大將軍, 聽她提起文成公主, 也不吝讚歎頷首道:“公主持節西域,慰定四夷,頗有漢代馮使舊風。”

李勣大將軍亦想起了漢代女使馮嫽——畢竟時人讚人, 習慣就是讚‘類先賢’。

比如從前誇王勃文采驚人乃‘王家之寶樹’,正是類東晉謝玄‘謝家玉樹。’

故而李勣讚文成公主時,也很自然比以馮嫽, 畢竟……史書之上也隻有這一位正式持節的女使。他想要找個彆的‘先賢’來誇文成公主還找不出來。

薑沃思及一事不由含笑:此時李勣大將軍誇文成, 想來想去也隻能馮嫽一位‘先賢’能為比。但將來後人再誇女使, 就亦有文成可以為‘先賢’了。

畢竟,李勣大將軍方才那句‘持節西域,慰定四夷’,並不是虛讚,而是文成作為使節的‘實績’。

就在祿東讚病逝, 吐蕃全麵收縮兵線後,文成作為大唐正使, 親至‘引月’、‘疏勒’二國出使, 令兩國不戰而降之:這兩國便是之前與吐蕃結盟, 一直在大唐安西四鎮之一的於闐附近蠢蠢欲動的西域小國。

說來,自從祿東讚病亡, 吐蕃不得不退兵回去‘閉門掰扯內政’後,這兩個小國頓時就麻爪了——這簡直相當於跟著大哥出門打群架,結果大哥家有事先走了,隻留下兩個小弟, 家就在這裡,跑又跑不了。

轉頭看看已經全副武裝的對手(大唐),不免瑟瑟發抖,這,這,他們原來隻是等著兩虎相爭,跟著撿漏的。可不是來直麵老虎的。

文成就趁此時機,與安西大都護薛仁貴兩人商議好,一個人唱白臉,一個人唱紅臉——

文成作為正使,又是大唐的公主,莊嚴慈悲表示大唐向來‘安撫四夷的友善之意’;薛仁貴作為將領,則率兵至於闐,大軍壓境,對兩國之前與吐蕃‘勾結’之事,表達了強烈不滿,欲代大唐‘鎮之’。

如此又拉又打,經過一番兩方都‘十分滿意’地會談,引月、疏勒二國不戰而降,其國王親入長安請歸降。

十日前剛剛到京城,如今還就住在鴻臚寺中。

此乃使臣大功,自當論賞。隻是文成公主已經是位比親王,爵位上無可賞,二聖就為其加實封食邑。

文成此舉,也確實已頗有馮嫽馮使節當年‘持漢節,行於諸國,皆敬信之’的風采了。

*

英國公府院中多植鬆柏,冬日亦不凋,依舊是一片蒼綠。

近來又下過雪,鬆枝上還壓著厚厚一層雪,一陣風吹過來,便有雪簌簌之聲。

薑沃隔著窗子賞了一會兒院中鬆柏,轉頭見李勣大將軍杯中已空,就取過小火爐上的紫砂壺,替他傾茶。

然後繼續與大將軍漫談朝堂事——說來,許敬宗連上三道致仕奏疏,請辭之意堅決,皇帝也就準了。然而李勣大將軍無論上多少道致仕奏疏,皇帝也不肯批準,很堅持表示,放假可以,但不放人。

李勣上一道致仕奏疏,皇帝就跟人談一次話。

最近一次甚至還搞起了‘哀兵之策’,對李勣道:“朕不過綺紈之歲時,先帝便以朕托付於大將軍,數十年來多有倚仗。如今朕為風疾所擾,太子又年少仁弱,若無大將軍在朝上,朕晝夜難安。必風疾更重。”

訴苦後又帶著無限惆悵和傷感道:“自然,若是大將軍依舊堅辭,朕也無可奈何,隻有準奏。”

然後皇帝按著他的額頭,麵色如雪聲音虛弱問道:“不知大將軍意下如何?”

李勣:……

那他還能意下如何,隻能繼續堅持罷了。

更言道‘自此,再無上書請辭事,必以此軀為陛下鎮守朝堂至終。’

皇帝聞言倒是真的傷感起來,又格外加以尊榮——早在幾年前,皇帝就特有旨意:李勣大將軍入皇城後,特許可乘車馬,不必步行至尚書省。

隻是李勣為人謹慎,除非真的身體不適,否則依舊是堅持步行於皇城內,風雨無阻。

此番皇帝就特意又給李勣指了兩個宦官,專門負責駕車或是牽馬,要求李勣日後不必步行勞累。

又道:“夏日酷暑,冬日嚴寒之季,大將軍亦不必每日出門,辛苦至尚書省,可多於府中修養——令薑卿至府中將要事說與大將軍就是。”

薑沃聽聞此事:謝謝你,陛下。

不免又想起了那句話:我的命也是命啊。

不過腹誹歸腹誹,她還是很願意到英國公府來的。每隔一日與李勣大將軍詳述朝事,也是她整理自己思緒的一種方式。

而對李勣來說,這也算是很好的過渡期——他已經帶了薑沃幾年了,之前尚書省諸事還是他這個尚書左仆射最後決斷,可將來他不在了,必要薑沃來斷各部諸事。

那也該從如今開始曆練起來了。

一把手和二把手還是相差很多的。

*

方才兩人因說起文成公主,李勣不免想起其餘的公主,因而感歎道:“自平陽昭公主起,大唐公主多有英氣之風。”

又問薑沃:“昭公主的追諡之禮如何?”

李勣大將軍所說之事,乃以長樂公主為首的幾位公主上奏,為平陽昭公主請追‘雙諡’之事。

平陽公主原本是單諡‘昭’,故稱平陽昭公主。諡法有雲:明德有功曰昭。公主諡號來自於此。

而今秋,諸公主上奏為平陽昭公主請‘雙諡’。用長樂公主與薑沃說的話便是:“若無姑姑當年率兵征戰,首開公主置幕府之製。如今公主隻怕也難有幕府,我們自是受了平陽姑姑的遺澤。”

“如今姑姑不在了,其後人也皆不在。那麼,為姑姑請追諡之事,自然該我們來。”

朝堂議過,為公主追諡為‘昭武’,亦追贈‘左驍衛大將軍’——就如宰輔文臣故去後,多追封諸如司空等三公三師之榮,武將過世後,則多追贈一個大將軍之位。

如今平陽昭公主,才算得了與戰功匹配的哀榮。

薑沃頷首回答英國公:“禮部和宗人府都已經備齊典儀。”

又想起李勣大將軍那句‘大唐公主多有英氣之風’,不由一笑,何止公主。

明代文人評價大唐,便是‘終唐一世,非常婦人居多焉’。[1]

薑沃捧著熱茶,望著外頭青鬆覆雪,心中很安然:在這條時間線上,後世來評價大唐女子,隻怕更不止這句話了!

*

“既提起諡號,正好與你說一說許敬宗。”

聽李勣大將軍這麼說,薑沃不由一怔,甚至有點驚訝:“這……許郡公才致仕,人就沒了嗎?”

她怎麼沒聽說?按理說不應該在家中修養的大將軍都知道了,她還不知道啊。

李勣聞言失笑:“不是。”想了想,自己的話確實有歧義,就又明確了一下:“他還活著呢。”

他接著道:“許敬宗離京前,曾單獨設宴邀了我一回。”

薑沃不免問道:“大將軍去了?”

她知道,李勣與許敬宗的關係也平平,皆是官場同僚,私下並不往來。一來許敬宗是出了名的‘家宅混亂’‘好色貪財’——其實薑沃有懷疑過,許敬宗致仕這麼乾脆,又直接帶著家人和多年家產離京歸鄉,是不是被戴至德之事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