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驚之後,所有人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夜天逸。安王前往十裡桃花林,後來傳出被景世子所殺的消息,數日前,東海紫羅公主才透出消息說安王活著,總讓人有幾分不相信,如今真實見到活著的安王,而且姿態完好,一如從前,豈能不令人心有所感?
夜天逸走到前麵,目光落在雲淺月的身上,淡淡道:“月兒,好久不見。”
雲淺月看著他,透過時光的齒輪,她似乎看到了曾經隨藍妃前往榮華宮給姑姑請安的那個小男孩。她拉著他跑出榮華宮,她一臉激動欣喜地看著他,而他第一句話對她說的是,“淺月小姐,男女授受不親,你……你快鬆開手。”
那時候臉紅窘迫不自然的小男孩,如今已然是豐神玉潤的年輕男子。也許他經曆的風雲磨練太多,所以,如今臉上不見滄桑,但也可以見到筋骨體魄隱隱穩如泰山。
她待每個人好,總有那個人觸動她靈魂的地方。誠如夜天逸,誠如其他人。
雲淺月閉了閉眼,再睜開,往日煙消雲散,她回以淡淡一句,“安王,好久不見。”
夜天逸忽然一笑,“安王已死,活著的不過是夜天逸而已,骨子裡的姓氏和血液總不能丟棄,但我已經為夜氏死了一回,到也不必再擔安王這個稱號。”話落,他看著雲淺月道:“我猶記得,月兒當時在我麵前說過,對一個人,你一人之重,天下人之輕。如今可是忘了?”
雲淺月麵無表情地道:“忘了到不曾,不過覺得那時候自己太過可笑。你若是記得,權當以後留著做笑話也就罷了。”
容景眸光瞬間暗了暗。
夜天逸搖搖頭,“我認識一個小女孩,她十年如一日地想擺脫一個姓氏。哪怕連我許給他至尊高位,她都不屑一顧。天下任何事情,在她眼中,全然不當做事情。哪怕是皇後寶座,她都不看在眼中。但是每當遇到一個人的事情,她便從不等閒視之。天下所有人傷了她,她一笑置之,從頭來過,都可以一笑泯恩仇。但是隻有一個人,那個人若是傷了她,哪怕一次,她便絕情斷義。你說,她是多情,還是薄情?”
雲淺月神色寡淡,並不答話。
夜輕暖忍不住道:“安王,你這是做什麼?哥哥當日聽說你折在十裡桃花林,心急之下隻身出了皇宮,前往十裡桃花林,途中若不是遇到上官茗玥劫了雲姐姐,他早已經踏平了十裡桃花林。如今你既然完好的活著,便是安王。哥哥為你保留的安王封號,未曾除去,如今安王府依然建在,可是你這是什麼意思?要幫助景世子反戈了自己家的祖宗嗎?”
夜天逸看了夜輕暖一眼,淡淡道:“我姓夜,長於天聖,無非是先皇留給皇上的踏腳石而已。夜氏給了我血脈,並沒有給我骨血之情。如今安王死了,活著的隻是夜天逸而已。夜天逸不過是姓夜的一個人。夜公主可以將我當做陌生人也就罷了。至於反戈自家的祖宗的事情,我到想做什麼,但是根本不需要我。姓夜的來反戈這個山河,多加嘲諷而已。”
夜輕暖麵色一寒,厲聲道:“安王,你這話便是說你脫離夜氏,自此與夜氏再無瓜葛了嗎?你的話說得輕巧,但是你可有想過,姓夜的人,不是一句脫離就可以撇清的。”
“能不能撇清我不知道,我知道的是,這個江山,很快就不姓夜了。”夜天逸丟下一句話,忽然轉身,順著剛剛來時士兵讓開的道路走了回去。
“你……”夜輕暖見夜天逸就這樣回去了,怒道:“夜天逸!你曾經對哥哥說過什麼?你說幫他,可是如今呢?你也做背信棄義的小人?”
夜天逸腳步一頓,頭也不回地道:“我的許諾是我做安王之時,人死過一回,總能明白些什麼。夜公主,你還沒死過吧?所以你不明白。人活著,除了責任,還可以做些彆的事情。夜氏的江山,不過是始祖皇帝盜國而來,為一己私欲野心,累及的不止是天下子民,還有他的子孫。這子孫裡,包括你,夜公主。你明明該是藏在春閨裡的小女兒而已,可是背負上夜氏暗鳳的身份,背地裡流的淚水,彆人不能為你品嘗,品嘗的人隻你自己而已。”
夜輕暖瞬間僵硬。
夜天逸再不多言,身影淹沒在十萬士兵鐵騎盔甲中。他離開後,讓開的那條路瞬間又合並填滿,入眼處,銀槍盔甲,凜凜肅殺。每一個士兵臉上寫滿驕傲和忠誠。為的無非是星旗下,那一抹月牙白錦袍的身影而已。
反觀天聖軍中,士兵們一臉茫然,始祖皇帝欺世盜名盜國盜家早已經由景世子昭告天下,夜氏金鑾殿那把金椅上坐著的人也未對他所言聲明辯駁。連安王都反戈了,他們不知道什麼才是他們打仗的理由。他們站在這裡,到底是為了什麼?
“猶記得,乞巧節上,我對天聖先皇請旨,說此生隻此一妻,非卿不娶。”容景目光自始至終未離開雲淺月,聲音溫淺,聽不出多柔情,但是偏偏令人感覺到了他的深重之意,“如今我依然如故。你的一人之重,天下人之輕,可還如故?”
雲淺月忽然可笑地看著他,“景世子是否沒見過女人?我雲淺月這麼一個紅顏禍水的話,你還真當真了不成?從出生起,我的字典裡除了偽裝還是偽裝,除了騙人,還是騙人。我能騙夜天傾十年,騙先皇十年,騙天下所有人十年,紈絝不化,大字不識,囂張跋扈,惡名昭彰,狼心狗肺,沒心沒肺,這才是我。誓言什麼的,對我來說,不過是嘴裡無意中說出了一句當時應景的事情罷了。你是誰?天下推崇,雲端高陽,該是不屑我隨口說出的幾個不值錢的誓言而已。”
容景直直地看著她,眸中破碎出一抹受傷,不過轉瞬即逝,輕聲道:“我認識的雲淺月,的確口是心非。但就是這樣的她,才讓我費儘心思,無非是想與她白頭到老。”話落,他忽然翻身下馬,單膝跪在地上,隔著溝壑,看著雲淺月,一字一句地道:“今日容景,以風月立誓,雲淺月,吾一生之妻。她死,我死,她亡,我亡,她嫁,我娶。她嫁於他人,我殺天地,滅九州。風月若知我,當以我血祭精魂。”
話落,他忽然抽出腰間的冰魄,一劍刺向心口。
二十萬大軍,隔著一道溝壑,齊齊發出驚呼,震天動地。
雲淺月身子驀地一震,眼前忽然白茫茫一片,除了那張容顏,什麼也看不清了。
“叱”地一聲,冰魄沒入心口,月牙白的錦袍綻開一朵血色蓮花。
雲淺月的身子晃了晃。
“景世子!”身後十萬大軍發出緊張驚駭的呼聲。
“公子!”有兩個人衝上前。
容景如玉的手抬起,製止身後的人,目光一寸也未離開雲淺月,似乎冰魄插入他心口,也感覺不出半絲痛苦,青泉般的眸子瀉出脆弱的情緒,直抵雲淺月的眼睛,聲音暗啞,“上窮碧落下黃泉,上天都應我了,難道你不應嗎?”
雲淺月僵硬地看著他,那滿滿的脆弱,她從沒想過會在他的眼睛裡出現。
“雲淺月,回家吧!”容景對她伸出手。
雲淺月慢慢的將眼睛移到他那隻手上,潔白如玉,修長溫潤,這隻手曾經握她無數次,她忽然閉上了眼睛。
容景執著地伸著手,等著她。
“世子妃,應了吧!”容景身後,誰大聲喊了一聲。
“應了吧!”十萬大軍齊刷刷地跪到了地上,鐵血兵器,整齊一致。
雲淺月坐在馬上,僵硬地閉著眼睛,清風吹起她青絲衣袂,那一瞬間,所有人都感覺她似乎脆弱得要隨風而逝。她身後十萬大軍無聲無息地立著,夜輕暖在她身邊站著,似乎化成了雕塑。
許久,雲淺月忽然睜開眼睛。
就在這時,容景身子忽然向地上倒去,他所在的位置特殊,栽落的位置正是前麵的溝壑。四周響起驚呼聲,但是哪怕距離他最近的人也營救不及。
雲淺月麵色一變,飛身而起,身形如煙一般向容景飄去,快得所有人隻看到牡丹花色在眼中一閃,隻餘下一抹華麗的光影。
夜輕暖大驚失色,伸手去攔,卻連她一片衣袂也未曾夠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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