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起風(2 / 2)

皇上不會讓她在不知不覺間,被彆人架上去燒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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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獨有偶,有人與皇上是同樣的心思。

慎刑司的大門,被宮裡人視為活地獄入口。

滿宮裡隻有這裡的燈是塗了黑粉的燈柱,連燈火都帶著一種不祥的氣息。

據說慎刑司的刑室十道門,神仙都闖不過第十道。

宮裡從幾十年前就流傳著一個傳說:從前京中有個流竄的剝皮狂魔,喪心病狂專捉落單的旅人去剝皮做鼓,還會吃人心,總之是人中惡鬼。京城的捕快們都不敢料理這凶案,甚至最後驚動了順天府尹這才將其緝拿歸案。但這剝皮狂魔進了牢獄還在大笑,並不認罪極其張狂,牢中大刑都奈何不得。最後還是慎刑司出馬,才第七道門,凶犯就熬不住了,跪求剝了他的皮算了。

這種暗黑風格故事,在宮人中很有市場。

慎刑司也樂得傳開,讓太監宮女們對慎刑司多一重畏懼,將來好‘不戰而屈人之兵’。

引橋自個兒點著燈籠,在廊下走著。慎刑司的人喜歡晚上審訊辦差——黑暗總是給人更大的心理壓迫,且夜裡不能入睡的疲倦人更容易精神崩潰,若再輔以強大的審訊技巧,比起白天事半功倍。

引橋每次要去關押人的靜室,都會想起信妃娘娘。

她被調回慎刑司後,娘娘曾悄悄問過她:“慎刑司到底有什麼刑罰?真的那樣厲害?”當時她告訴娘娘,慎刑司雖說有些不可示人的酷刑,但很少用到。絕大部分到了慎刑司的人隻是犯了宮規並非大罪,接受的懲罰就是舂米和給低等宮人縫製衣裳。

就聽信妃娘娘嘟囔了一聲什麼原來都是踩縫紉機。

想起永和宮,引橋臉上就不由都是笑意。且說娘娘此番有孕,自己還沒來得及去道喜請安——娘娘精神不濟,需要休養,皇上下旨免了各宮恭賀攪擾(禮送到門口就行),引橋也就暫時沒法去。

不過,見不到沒關係,如今落在她手裡的,就有一件跟娘娘相關的事兒。

“引橋姑娘去靜室?”

跟她迎麵遇上的慎刑司宮人主動打招呼,引橋也掛著笑問好。

其實慎刑司裡當差的也是人類,平時一司裡私下也說笑的,但被工作環境的氛圍浸染,一上崗就會迅速進入狀態。

靜室是一間漆黑的屋子,牆都特意塗成沉重壓抑的黑色,像是一張擇人而噬的野獸之口。

屋內隻有一張塗成朱紅色的桌子和兩張黑凳供審訊者坐。

兩個小宮女此時正靠在牆角瑟瑟發抖,怕的冷汗淋漓,身上衣服全都濕透了。

門‘吱嘎’一響,簡直是是在她們脆弱的神經上頭拉鋸。

其中一個小宮女,實在受不了這個心理壓力,沒頭沒腦從牆角爬過來:“奴婢知罪,大人饒命!大人饒命!”

等眼淚糊了一臉抬起頭來,卻又驚訝了。

眼前是個頗為年輕的慎刑司大人,且容貌很美,尤其是一雙眼睛,略顯狹長,與旁人不同。

“起來吧,這夜還長著呢,咱們好好聊聊。”

皇後不愛審小宮女,覺得是一群被人趕來趕去,其實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飛向這個方向的傻麻雀,屬於物種不同沒法交流,得不到什麼有用的信息。但引橋不這麼想,慎刑司的人都不這麼想。

是人就比動物強,人會說話。

或許他們沒有腦子,是被人引導著做了什麼而不自知,但凡經過必有痕跡,慎刑司擅做的,就是挖出他們背後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潛意識,根據他們不經意透露的蛛絲馬跡,順著查下去。

當然,這種細致的問話之法不是什麼人都能體驗的,在慎刑司也不是什麼人都會的。

絕大部分進慎刑司的宮人,還是立刻走馬上任縫衣服去也,尤其是現在西北在打仗,更需要大量普通士兵的衣裳,慎刑司這邊接單量驟長。

這兩個小宮女,按罪名來說,今天就應該開始加入縫衣服大軍了。

但事關永和宮,哪怕今日皇上不召見蘇嬤嬤要私下嚴查禁絕此事,引橋也會上心細挖,總之,這一晚,她就要耗在這靜室裡了。

天際泛起魚肚白的時候,引橋才從屋裡出來。

慎刑司是高牆大院,隻有正午才有方正一片陽光,此時天雖然亮了,但引橋依舊站在高牆的陰影裡,像是一尊漆黑的雕像。

引橋看向東邊——這後宮最東邊,就是信妃娘娘的永和宮,太陽已經升起,想來娘娘的宮室已經沐浴在晨光中。

這樣就好。

就像當年,娘娘從光中救她,從此後,她就會站在這宮裡最暗處最黑處替娘娘擋四方暗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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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永和宮是沐浴在陽光裡,但薑恒所住的正殿還是拉著厚厚的簾子,她依舊陷在昏天黑地的困倦裡。

她困得出奇,彆說皇上,連太後都聽說了,在十四福晉出宮後,晚間又特意將敏敏接到慈寧宮照看:“信妃先好好歇兩日,等你好些了,哀家再將敏敏送回來。”太後是生怕永和宮上下都圍著懷孕的信妃轉,一時忙不開倒是委屈了敏敏。

既然女兒都不在宮裡,薑恒越發心無旁騖,次日生物鐘到了,她隻睜了睜眼睛,想著不用起床看女兒,就心神一鬆依舊睡過去。

秋雪躡手躡腳進來看了一回,於嬤嬤也進來看了一回,見薑恒睡的樣子,就共同決定不吵她。

兩人都沒有商量,就非常默契分了工:於嬤嬤依舊負責照管薑恒的衣食,就像兩年前她到永和宮,就是為了照看孕婦來的;而秋雪則全權負責永和宮上下的日常宮務。

於嬤嬤原還怕秋雪料理不來:如今永和宮上下也大幾十人口了,有人的地方就有事兒。

然而出乎於嬤嬤意料,信妃娘娘撐不住不能管事後,這永和宮居然非常順當自行運轉了下去。

且說於嬤嬤原本是不甚理解,為何信妃娘娘堅持要永和宮上下,哪怕最小的掃地太監,隻要歸屬她宮中,也要學著認些常用字懂些道理。

宮裡的其餘主子都不這樣想:奴才會認字就心大,愚昧才好管理。除了貼身重用的宮女,其餘人沒必要認字,橫豎又不當體麵差事。

於嬤嬤起初是客座永和宮,不便說話。後來正式屬於了永和宮,才問起過此事。

她還記得當時娘娘將她帶到書房裡,看桌上的星動儀。

這東西於嬤嬤認得,一直就在信妃的書桌上,聽說是皇上初見信妃娘娘時,就送到儲秀宮之物,想來娘娘極珍惜,永和宮禦賜之物越來越多,常換著擺放,卻隻有這星動儀從未於桌上撤下。

於嬤嬤看著娘娘撥弄星動儀,隻見寶光璀璨的日月星辰在她皙白纖長的手指下運轉著。

於嬤嬤雖看不懂,卻也感到了一種極有規律的美感。

“嬤嬤看,隻要找到了規律,無論怎麼亂的排布,總能回到一樣的正確星圖上。但人不是器物,後麵有根金線牽著。”

“人隻有知道自己是誰,知道自己在乾什麼,才能明白的做事。這永和宮,才能像這星動儀一樣,按一定的規律運轉下去,哪怕我並不在這宮裡。”

於嬤嬤彼時理解還不深。

直到現在,娘娘真的睡下沒有辦法理事,於嬤嬤才體會到宮人認字懂事的重要性。

秋雪將一塊半人高的鐵板放在庭院一側,每日用吸鐵石貼了新的麻紙在上頭。上麵寫著每日輪值宮人的名字,以及他們各自的差事。

每日晨起輪值的宮人在這簽到,做完自己的差事也要再次簽字以作認證。同時紙上還會公示昨日做的好與不好的宮人名字。

人人都認字,就看得到自己該做什麼,也看得到旁人該做什麼。人性不患寡而患不均,如此公開透明,便各個沒有怨言各司其職,順帶還互相監督,想爭取自己升職。

於嬤嬤站在這張麻紙前,就仿佛看到了信妃娘娘擺弄星動儀的樣子。

果然,這永和宮,在娘娘力有不逮的時候,在意外出現的時候,也按照她心裡的樣子運轉了起來。

不單是於嬤嬤,皇上來探望的時候,也在這麻紙前看了一會兒。

皇上對永和宮極了解,薑恒連賬本都與皇上分享(主要是報銷),這些宮人的考勤和考評表皇上自然也見過。

這會子不過是公開張貼了而已。

皇上見她宮裡安定如常,才能放心。

“回萬歲爺,娘娘還睡著。”依舊是於嬤嬤出來接駕。

皇上輕手輕腳走進去,看她睡在一團錦被中十分香甜,這回就沒有叫她起來用膳。他問過劉太醫了,孕婦會按照身體的需要自己來調節,她既然這樣困就由著她先補足覺吧。

“沒事,朕就是看你一眼,睡吧。”見薑恒朦朧睜眼,想要起身,皇上就輕輕按著她讓她繼續歇著。

外頭的事,還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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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後,薑恒終於睡足了。

要她自己說,應該是這三年到底心累,有個緣故,精神就徹底撂攤子不乾了,要求一個完整的休假。

經過這幾日不知日夜的睡眠,她終於恢複了些精神。

在問起秋雪宮裡有什麼事兒後,秋雪就捧了一張紙出來:“當日娘娘有孕,這外事衙門譯過來的英吉利人的信函就扔在那了。皇上也沒理會,奴婢隻好先收起來。這會子請娘娘看看這封信如何處置,可要送回養心殿?”

薑恒接過來:啊,這不是她的上好催吐藥嗎,當時沒看完,正好現在細看看。

秋雪還有點不想給:娘娘您才好了啊,可彆又看吐了。

這回接過來,薑恒就從頭細看了,這一看,卻又看出一樁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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