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斥候(1 / 2)

薑恒將手裡的單子理了理,等引橋進來說話。

果然是外頭有事。

皇上昨日來用過晚膳,明知薑恒已然好了,臨走前卻忽然對她說了一句:“雖說你精神暫緩過來些,還是多歇歇的好,朕已替你閉門謝客了,你隻管在宮裡自在待幾日。”

說這話的時候,皇上都已經快走到門口了。

薑恒還未來得及說什麼,皇上就讓她不必往外再送,夜裡有風免得吹著,隨後徑自出門,步履匆匆走了。

她當時就覺得有點奇怪的,皇上這倒像是一時有什麼不好說的事兒,又怕她追問,所以連忙走了?

又有暫讓她於宮裡待著的意思……

回頭問於嬤嬤和秋雪,兩人也都不清楚。

一來從皇後換了個罪名將兩個小宮女送慎刑司,到皇上囑咐慎刑司私下嚴查,宮裡這些流言實則像是剛冒芽就被打了敵敵畏的小草,並沒有長起來;二來她身體不適一休養,於嬤嬤和秋雪都屬於防守固若金湯型的人物,把永和宮看的鐵桶似的,一點兒內事不往外漏,相應的,外麵的消息,也沒有進來。

見薑恒還站在門口出神,秋雪就勸她回來坐下。

秋雪生怕娘娘精神剛好第一日,就琢磨太多事兒再傷了精神。在秋雪看來,沒有比娘娘和未來小皇子小公主更要緊的事兒,於是隻道:“想來皇上也是怕娘娘勞神的意思,這回娘娘倦的很有幾分嚇人呢。”

於嬤嬤也是從剛才皇上微露異象的樣子,覺出了些異常,但她也跟秋雪持一樣的態度保守道:“或許外頭是有些事,然皇上特意囑咐了您隻管養胎,這便好了,外頭有什麼風雨,也怪不到您身上去。”

==

“奴婢過來,是有一事要說給娘娘。”引橋的目光很柔和落在薑恒身上:“娘娘隻管放心,這事兒已經過了禦前,萬歲爺都金口要慎刑司料理了,娘娘隻聽聽罷了,也彆著急上火。”

她雖這麼說,旁邊秋雪也不免微微作色:引橋語氣很柔和,但什麼事兒要經慎刑司料理,都不會是很小的事兒啊。

果然,引橋將事情始末和那兩個小宮女口中的閒話一說,於嬤嬤和秋雪的臉色都凝重起來。

阿彌陀佛,這些話可是誅心之論,還好萬歲爺聖明,並不肯懷疑娘娘,還命人私下查處。

若真是鬨到流言滿天飛的程度,便是一時鎮壓了下去,這些話語也會在旁人心裡留個根兒,說不得什麼時候就冒出來。

引橋隻留意薑恒的神色,卻見娘娘看起來並不如何意外,隻是問她:“你這回過來,是慎刑司定了申奏文?”慎刑司辦事,到最後必得有一個落於文書的申奏,相當於結案陳詞了。

引橋點頭:“因那兩個小宮女是熹妃娘娘偶然撞見,卻是皇後娘娘送了去的,慎刑司少不得要去皇後娘娘那回話。皇後娘娘有事未得見,師傅隻將申奏公文遞了承乾宮:常日口舌不寧,口角傳閒,憊懶怠慢的宮女共一十三名,都已按著輕重進了慎刑司,罰以縫製邊關將士衣物一到五年不等。”

薑恒莞爾:難怪皇後不見。

這好大的燙手山芋都扔給了皇上,當然還是再不沾手為妙。何況她送宮女到慎刑司的名目就是假的,慎刑司送去的申奏文書相應也是假的,私下裡查到的真相,自然是慎刑司秘報於禦前。

那份申奏文書,相當於無用的專用來歸檔留存用的文件,估計送進了承乾宮,皇後娘娘也懶得看,直接扔茶爐子裡都可能。

“之後師傅又去回了皇上,萬歲爺的意思,讓我們慎刑司挑個人過來與娘娘回話,說一說這件事。”引橋笑道:“萬歲爺叮囑了師傅好幾遍,要挑個親切些的,且要緩緩地說,一定不要讓信妃憂慮。”

引橋笑的是師傅蘇嬤嬤接了這個差事,回慎刑司一說,把慎刑司好幾個副主事嚇得花容失色。

沒錯,平時令人聞風喪膽的慎刑司大人們,也有一怕。

讓她們冷起臉立起眉毛來去審人沒問題,但皇上這吩咐,明顯是要她們裡頭出個人去安慰信妃,要將此事讓永和宮知道心裡有個底,卻又不許嚇著信妃。

這實在跟她們專業不對口啊,就她們多年曆練出來的氣質,這張臉出現在哪個宮門口,都得讓妃嬪們嚇一跳啊。

可嚇著旁人也罷了,如今信妃娘娘又是獨一份的寵妃又剛有了身孕,據說最近精神還不太好,萬一聽了這些誅心的流言在心裡釀出病來,她們豈不是坐下大罪了?

於是聽蘇嬤嬤帶回來養心殿的吩咐,是真的個個失色,宛如怕被抽中盲審的畢業生一般,隻在心裡祈禱“抽彆人吧,可彆抽我”。

蘇嬤嬤明著發愁暗裡稱願,故意拖著嚇唬了她們好一會兒,這才選了引橋,幾位副主事立刻都如逢大赦交口稱讚:掌司英明,引橋姑娘是您收的弟子,一向最能乾的。

蘇嬤嬤就趁機敲打了她們道:“往日我讓引橋辦點事,你們私下裡多有不服,抱怨著她年輕,都是是我硬抬舉。可這會子如何?你們若是肯接了這個差事,替慎刑司辦妥,我便不抬舉引橋了——往日聽說永和宮,你們不都搶著去,想要露臉得賞賜嗎?”

幾個副主事都低頭:隨便您譏諷,反正這次我們不敢去。

引橋就這麼被慎刑司派出來了。

蘇嬤嬤雖點了她,卻也是擔心的,囑咐她道:“這是件極為難的差事,我特意叫你做,也是為了給你攢功,要知道論資曆你不如她們幾個,要想服眾,就得做旁人做不來的難事。”

“隻是,信妃娘娘處是後宮裡最要緊的一處。你未去麵聖,不曉得皇上的樣子,著實上心。”想來是既不願信妃娘娘沒個防備,又怕慎刑司去的人言語不周到驚著信妃,於是加重語氣吩咐了好幾回‘要緩緩說’‘不可誇大危言聳聽’‘不可含糊其辭’,這幾個詞兒給蘇嬤嬤都整的有點頭大。

引橋出的慎刑司門來,其實沒什麼壓力:她了解娘娘,必不會為這些事兒驚著。

-

見引橋要稟報慎刑司的密查,於嬤嬤和秋雪就主動退下去了:這事兒要緊,之後娘娘告不告訴她們,告訴多少,都該娘娘決定,她們這會子不該在這裡豎著耳朵聽。

且多了人在,隻怕原本引橋姑娘敢說的話,也要掂量一二說不得就隱了。

果然,屋裡沒彆人後,引橋就放鬆下來,她也不坐方才的竹藤凳了,而是來到薑恒身邊,就坐在腳踏上,似乎能靠在娘娘膝邊一樣。

大約是雛鳥情結?薑恒也覺出引橋對自己有一種彆樣的,跟秋雪等人都不同的依戀。

她忍不住笑著伸手像擼毛一樣,輕輕撓了撓引橋下頜與脖子的連接處,反正貓咪很喜歡這樣,狐狸應該也差不多吧。

引橋使勁壓了壓心裡的歡喜,這才努力正色開始回話:“娘娘,這回的流言著實不好查。皇上讓師傅點個人來回您,想來也是為此。”

薑恒點頭:以皇上的性子,要真查出個精準的幕後指使,比如當年的齊妃實名製要解放年嬪給她添堵,皇上自然當機立斷就處置了,都不會告訴她。

這回居然讓慎刑司來說此事,想必是沒有一個精確的結果,所以才讓她心裡知道一二,做個防範。

果然引橋道:“那兩個小宮女原是禦花園專門負責跑腿的,哪裡都去得,這是第一樁難查的。”新進宮的宮女未必有固定的差事可做,就連引橋,剛被調到內務府的時候,還做了許久的雜事呢。

宮中妃嬪可賞景稍歇的地方不多,禦花園就是最大的一處。

於是內務府會在幾處風景好的亭台外,安排些小宮女輪著站崗——妃嬪們進來遊禦花園,一時想要點心、炭火、乾淨帕子、軟墊等物,就好叫她們去跑腿。

“我分彆與那兩個小宮女說了半夜的話,對著來瞧,最終確認了她們開始聽到流言的地方,是西六宮的漿洗處的一個姓費的宮女身上。”

“這兩個小宮女是全然不知道厲害,宮裡什麼事兒大她們愛說什麼。娘娘的身孕剛傳開,宮裡多在說此事,她們聽了這流言就也跟著說去——如今奉萬歲爺的命,禦花園已經裁撤了這種專門負責跑腿的小宮女,各處閒散無差的宮女也都要重新分派。”

“但再查那姓費的漿洗宮女,才是難。”要是蘇嬤嬤在,可能覺得弟子真是傻大膽,這可不叫緩緩說,這叫從頭到尾全都說!

但薑恒正喜歡這點,換了慎刑司或內務府旁人回話,不是肉麻的她汗毛直立(如張玉柱和常青),就是滴水不漏雲山霧罩的官方說辭(古嬤嬤蘇嬤嬤都是如此),還是引橋這種坦率直白最讓她聽著舒服。

此時薑恒還跟聽書一樣,插一句自己的猜測看能不能料準,於是問引橋道:“那費宮女之所以難查,是不是她牽扯的後妃不少?”

引橋仰頭而笑:“正是,娘娘猜的極準。這姓費的宮女原名小柏,是雍親王府裡時裕妃娘娘的宮女。後來進宮一年後,裕妃娘娘因嫌她多話就打發了她,內務府便將她安排到這漿洗處來。”

一般被各宮主子打發的宮女,內務府怕擔事,很少再調往彆的宮去當差,一般就發落漿洗處、珍禽房等地方做粗活。

引橋道:“如今這費小柏已經在慎刑司住著了,我師傅親自問的話,我也在一旁聽著。她隻咬定是自己編排的。”

“往宮外查,她家中已然無人了。往宮裡查就更熱鬨了,裕妃娘娘處出來的人,無疑跟鹹福宮上下都是熟識的;而當年在王府,幾位娘娘們都住的近,這費小柏跟哪一宮也熟,熹妃娘娘的大宮女銀鬆,因身上好起疹子,所以每回都托她單獨漿洗衣服,打交道不少;連懋嬪娘娘宮裡都有她認過的乾姐妹。更彆提各宮去送衣物的宮女,都有可能跟她搭上兩句話。”

真是一團亂麻,把有數的幾個主位都掛上了。

懋嬪如今都是常年不出門隻養病的人了,這件事竟連她也牽連在內。

哪怕是慎刑司也不想去登懋嬪的宮門,聽說懋嬪娘娘每有氣候變化就喘的上不來氣,好幾回太醫院都開獨參湯吊著了,這萬一叫慎刑司提宮中宮女一嚇唬,再出點什麼事兒就不好了。

這種線團拆到最後,也未必有個定數,且牽扯的宮妃越多,要是徹查起來,流言才傳得越快。

故而皇上的做法就是一力降十會快刀斬亂麻,先不去追查源頭在哪兒,反而將宮裡素日愛傳閒話的宮女,挑些典型送進慎刑司,再免除宮裡各處閒職,令宮女內監們各有其主,有事直接上級管事連坐。

直接將流言摁滅在搖籃裡。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