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聖旨(1 / 2)

九州清晏一應仿的都是養心殿的建製,皇上各處親書了匾額,他素來見近臣都在東側的勤政親賢殿。

弘曆弘晝進門請安。

兩人原還想問候皇阿瑪舟車勞頓,然而表達孝心的話還沒起頭,皇上就直接開始收作業。

孝心沒有機會開口,兩人隻好袖中取出自己的文章上交。

弘曆弘晝越大,越覺出皇阿瑪跟阿瑪的區彆來,在皇上跟前已經與旁的恭敬垂眸的臣子沒什麼分彆,皇上在上頭閱卷,他們就低頭看著自己的鞋尖兒。

“朕細細瞧了,倒是用心。”

聽到皇上這句讚揚,弘曆心中一喜,就要上前答話,卻聽皇阿瑪道:“弘晝,你這回功課頗有進益。”

腳尖兒已經踏出去半步的弘曆大為窘迫。

他為兄長,皇上先誇弘晝,自然是覺得他的文章沒什麼可讚的。想起自己這想當然的往前一步,弘曆倒是希望這九州清晏的金磚裂開一道縫,讓他掉下去算了。

但大窘後就是疑惑,弘晝的文章不是請教了他寫的嗎?皇阿瑪怎麼隻誇弘晝的?

彆說,皇上看弘晝這篇由吳襄指導完成的策論還真是頗有感觸:嚴格來說,弘晝的策論裡並沒有什麼出人意表鞭辟入裡的見解,但他另辟蹊徑梳理了先帝爺從年少到年老對西洋與海防的心態轉變,如同一麵鏡子照到皇上身上。

先帝爺壯年時,也是有威服四海的雄心壯誌的,不然不能頂著朝臣們的反對,硬要收回‘太彎島’。隻是老年後,專注於忌諱年長的皇子們,朝上為儲君位風波湧動,先帝爺隻怕是覺得累了,就隻願朝局安穩每日保證麵上的太平就夠了。

那時海上再有風波,不會再激起先帝的雄心,隻會讓他厭煩。既然禁海能夠換來太平清靜,那就禁。

自己要引以為戒。

因此弘晝這篇策論,雖於朝事上沒有什麼實用的諫言,但對皇上本人來說,卻是甚有感觸。

弘晝也沒想到自己居然被誇了。

少在功課上得到誇獎的弘晝心花怒放,一開口就忍不住把大實話都說出來了:“兒子素日於海防事少見寡聞,觀朝臣之言隻覺霧裡看花,禁海還是不禁海,似乎都有極大的道理。”

弘晝說到這兒又下意識看了一眼弘曆,見四哥雖垂著頭,卻也肉眼可見耳朵都臊紅了,慢慢退回去,顯得很窘迫,就忙替他找補道:“回皇阿瑪,兒子的文章都靠四哥和先生指點。若不是四哥提點我看皇瑪法聖訓,兒子尚摸不著頭腦。”

皇上又垂眸掃了一眼弘曆的文章,仍舊不置可否,抬了抬手,弘晝也就不敢再說下去。

皇上命蘇培盛拿來一本為萬壽節刊印的新書一部來賞了弘晝。弘晝見是一部以張蘊古所著的《大寶箴》為首章的新書,就忙謝恩。朝中都知皇上極愛張蘊古那一句:惟以一人治天下,豈為天下奉一人。[1]

還特意書懸殿壁,以此自勉。

弘晝收到這樣一份賞賜,心中止不住的歡喜。

之後皇上未跟往常一般逐字逐句點評(主要是批評)兩個兒子的策論,隻隨口吩咐他們回去用心讀書。

弘曆聽皇上讓他們直接走人,隻覺得這當背景板沒有聽到一句皇阿瑪對他的點評,比皇阿瑪狠狠責罵他一頓還難受。

唯一的安慰就是皇阿瑪既然讚了弘晝的文章,應當就是支持禁海的——並不知弘晝文章已經全然改了的弘曆如是想到。

出得門來,兩人一路回阿哥所,弘晝就搜腸刮肚安慰:“四哥,想是我從來功課差勁,皇阿瑪驟然見了一篇可入目的,就以此勉勵我。必是四哥的文章是一如既往的好,畢竟以皇阿瑪的性子,不罵就是極佳的了。”

弘曆看著努力開解他的弘晝也覺得有點陌生:其實一貫都是他安慰弘晝的。

兩人年齡相仿,但無論功課還是處事,弘曆都自知,旁人也都普遍認為,四阿哥強遠了,所以弘曆常安慰被皇上責備不夠用心,憊懶無學的弘晝。

這會子才覺得,被安慰原來也是一件苦事。

弘曆隻得耐著性子敷衍了弘晝兩句。

偏生才到了阿哥所大門口,弘曆就見到一個熟悉,此時卻不怎麼想見到的身影。

“妹妹!”弘晝倒是很驚喜,把手裡捧著的禦書轉身塞給跟著的太監,緊走了兩步,站到跟前與敏敏笑道:“你這是穿慣了皇子常服了?”

敏敏今日穿了件寶藍色的皇子常服,與弘晝今兒穿的正好一色。

她身後跟著不少宮女內監捧著許多匣子。

敏敏與兩位兄長先問好,後笑道:“不穿成這樣不方便到前頭來。”指著身後宮人捧的匣子,都是她從木蘭圍場帶回來的諸如茶磚、奶卷等物,是來分送兄長的。

弘曆弘晝都道了一聲謝。

弘晝更樂道:“這可好了,草原上的奶卷子就是與禦膳房做出來的味不一樣,又足又香。”

可惜這回他們就是負責去接送十四爺的,在木蘭圍場待得時間門短,弘晝都沒吃夠。

敏敏笑眯眯仰頭道:“我就知道五哥喜歡奶味稠厚的卷子,這不特意給五哥搬了十大盒子回來,反正天冷了凍在外頭也不會壞的,吃的時候上爐子烤了就又香又軟,還能烤出一層脆皮來。”

宮人隨著公主說話,早已站成兩隊,準備一會兒跟著四阿哥和五阿哥將東西送進去。

這一分隊就看出了,敏敏給弘晝帶的東西確實多。

要是以往弘曆也未見的吃心:弘晝打小就喜歡往永和宮跑,比自己跟四公主更親厚些,何況剛才敏敏還說起弘晝就愛吃這奶卷子,多送些也沒什麼。

可今日弘曆想著皇阿瑪的冷淡,看著弘晝得的禦書,再看敏敏‘厚此薄彼’就覺得分外紮心了。

於是隻淡笑再次道謝:“多謝四妹妹費心想著。”

說完輕咳了兩聲:“近來天寒,有些著了風,就不在這風口站著與妹妹說話了。”說完就拋下弟妹就轉身走了。

弘晝見敏敏怔住了,忙解釋道:“四哥今兒心裡有些不痛快。”又指著自己那堆東西對敏敏道:“要不妹妹打發這些人多送些給四哥去。”

敏敏回神笑道:“既然四哥不痛快——下次我就不送啦。”

弘晝:……

皇上和太後養公主本就跟皇子不同,是很隨著敏敏的脾氣來的。敏敏覺得自個兒從草原上帶回來的不過是點心茶磚,沒有什麼珍貴的東西,也不是什麼年節下走禮須得按著長幼尊卑來,她不過是念著哥哥們沒吃幾日就離了木蘭圍場,所以帶回來相贈。

若是收的人不痛快,她就懶得再費下次心,不送就是了。

於是冷淡離開的弘曆,心裡其實挺煎熬的,懊惱自己沒忍住漏了形容出來,四妹妹不知會不會給皇阿瑪告狀,又不知貴妃娘娘要是知道了,會不會私下為難額娘。倒是情緒失控一時爽,事後翻來覆去的琢磨煎熬起來。

然而敏敏打小就是拿不到這件玩具,從不費神哭鬨,轉身或去睡覺的放得開。且跟四阿哥感情平平,此時沒有什麼被兄長冷淡的傷感,隻是很愉快下了決定:那下回單送五哥就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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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清晏,皇上又看了一遍兩個兒子的文章,便即刻要宣徐元夢和吳襄見駕。

蘇培盛出門令小太監去請兩位皇子師傅,崔進正好今日也當值,聞言忙就上來道:“皇上不在京中的時候,徐掌院病了,已向怡親王告假回京中休養身子骨去了,隻怕王爺事多,還未及稟明萬歲爺。”徐元夢曾做過翰林院掌院,至今京中官員見了還稱他一聲掌院大人。

蘇培盛聞言,入內回了皇上,卻見皇上神色更難以捉摸,隻道:“病了?倒是也巧。”

而吳襄剛收到一份來自學生的禮。弘晝將敏敏送來的奶卷特意分出一半來送給先生,謝過先生指點功課。

正說著,九州清晏已經來人宣吳襄麵聖。

弘晝見老師麵色一凝,還笑道:“先生這回可不必擔心。今日皇阿瑪誇了我的文章,還賞了我一部新書。這會子皇阿瑪召見先生,必是要嘉獎的。”

吳老師看著學生無憂無慮,還吃著奶卷子鼓勵他麵聖樣子,簡直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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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晝的文章,是你敦促他改的?”吳襄進門頭還沒磕完,就聽皇上開門見山問話。

吳襄哪裡敢應‘敦促’兩字,連忙邊完成自己請安動作,邊解釋五阿哥來問詢,他做師傅的隻是……

才起了個頭,就被皇上打斷,讓蘇培盛取來紙筆:“將弘晝自己寫的文章默出來與朕瞧。”

吳襄的水平,雖比不過徐元夢張廷玉這等過目不忘,但要默出弘晝的一篇文章還是很簡單的,迅速默完交上。

皇上看著弘晝之前幾乎是與弘曆如出一轍的禁海言論,也就明了弘曆想拉著弘晝一起諫言禁海。想來是他自己的主意,所以徐元夢才立刻病了。

弘曆這禁海之意若是出自公心也罷,若是出自私意……

皇上讓吳襄退下,隨即擬旨,念徐元夢年事已高,免他教導皇子之職。

又將他的官職從文淵閣大學士升為了文華殿大學士。虛職上升一等,相當於是許他致仕告老之意了。

這日在軍機處負責處理詔書奏章的正是張廷玉。他雖比徐元夢小十來歲,但兩人交情卻不錯。

此時見了這份旨意不免有些唏噓:深覺徐元夢是有大才,可惜才漏的太早,時機又不好,直接被先帝爺抓了去給先太子做師傅,從此幾乎都在宮廷皇儲傾軋裡掙紮,並未將自身為官做宰的抱負實現多少。

如今萬歲爺這道旨意一下,徐元夢也算是解脫圓滿了。以文華殿大學士之職卸任皇子師,將來估計隻會去管管編書,或是去會典館做總裁官,修訂下禮儀製度罷了。

倒是遠離了這一朝皇子相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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