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兩位皇後(1 / 2)

雍正十九年這一年,宮裡多了兩位皇後的神位。

其實十八年的新歲,宮裡就過得小心翼翼的——都說老人難過冬,太後娘娘正是於雍正十八年的冬天起開始抱病不起,到了臘月裡,已算得上藥石罔效病入膏肓,太醫院的太醫們天天在慈寧宮紮堆號脈開方,但也隻能給皇上叩頭請罪,口稱臣無用。

臘月裡,敏敏在榻前陪伴時,太後娘娘有些時候就認不出她來,隻是拉著她的手悄悄問她:“出嫁了過得好不好?”

敏敏還未嫁人,太後娘娘是錯認了人,牽手掛念的是她唯一一個長大嫁了人,卻早已過逝多年的女兒溫憲公主。

好幾次太後都催著‘溫憲’快走,隻絮絮道:“佟佳氏是皇上的外家,一向最得你皇阿瑪看重,你已蒙恩旨不必撫蒙,又嫁做他們家的媳婦,便要孝順長輩,多在夫家用心。額娘這都是小病,你怎麼又不顧規矩進宮了?”

太後第一回認錯的時候,烏雅嬤嬤想上前勸解太後這是孫女,卻叫敏敏攔了,隻順著太後顛倒糊塗的話應和著。

太後推她走她也就順從起身走出暖閣,就在側間看著藥。

而太後清醒過來的時候要見孫女,敏敏再過去陪著。

有一回太後剛醒過來時,是難得清楚的時候,就跟烏雅嬤嬤歎息道:“可惜哀家是看不到敏敏嫁人了。”

敏敏眼淚不由就掉在溫著藥的銅吊子上,燙出了一縷嫋嫋白氣。

皇祖母隻有背地裡才會這樣感歎,在皇阿瑪跟前皇祖母從來不這樣歎息,甚至還囑咐了皇阿瑪好幾回:“哀家身子自己知道,皇帝切不可覺得哀家見不到敏敏嫁人會抱憾,就急著將孩子嫁出去。公主還不比皇子,親事最忌匆忙,要挑一個人品厚道的男兒才成。且千好萬好也不如在家裡好。你們多留她兩年是正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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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十九年的新歲,宮裡就過得很混沌。

以皇太後的狀態,真不知能不能撐過年去。

十四爺和十四福晉這些日子以來也常出入宮闈侍奉。

出了正月十五,明眼人都看出太後的精神明顯變了,忽然變得清楚明白,也一改三個多月沒怎麼正經用膳的壞胃口,竟然開始主動要一些菜肴點心來吃。

然而人人都明白,這不是什麼好征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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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恒把皇上的藥端到跟前,皇上轉過頭去。

她也不勸,就默默坐在一旁,也不理會案上堆積如山的宮務,隻是陪皇上一起坐著,看著外頭的樹影,一坐就是到半夜。最後還是皇上先開口道:“後宮事都壓在你身上不說,你早晚還要去皇額娘宮中陪侍,又有幾位太妃因時氣不好病了。偏弘晝的次子也病著,裕妃也幫不上你——一樁樁事都掛在你身上,再不去歇著,豈能撐得住?”

薑恒這才讓人重新熬藥再端過去:“天下事都壓在皇上身上。”

皇上這回端起藥碗來一飲而儘,又苦笑道:“朕喝了藥也未必睡得著。”

正月十九日,太醫來報太後娘娘怕是不好了。

皇上於深夜裡從永和宮趕往慈寧宮。

薑恒先是送了皇上出門,又遣人往鐘粹宮叩門,等著皇後娘娘一並過去。永和宮這邊秋雪去叩門請見,鐘粹宮很快就燈火通明預備完畢。

皇後這些年衣裳越發素淨,出得門來見了薑恒還未開口,腮邊倒是先墮下淚來,之後隻簡短問了一句:“宮裡一應都預備下了嗎?”

見薑恒應了,皇後便抬手擦去腮邊淚珠,又對她深深點了點頭:“這些年都累了你了。這件事,就交給本宮吧。也算不辜負太後娘娘多年愛護。”

坐在轎中,皇後從袖中拿出藥來吞了。

太後薨逝隸屬國喪,接下來治喪大事外頭有禮部和內務府,但在後宮帶領內外命婦守製祭奠,內外安排都是皇後分內之事。

皇後閉上眼睛,把口中的苦澀努力往下咽一咽。

這些年她閉門不理事,有時候大年都托病不出,以至於新進宮的宮女有些都隻見過貴妃未見過皇後。

朝上就有些心歪了的臣子,看皇後膝下無子,母家也不如何煊赫。便想著投機倒把,先在貴妃娘娘這裡下注,主動上書皇上請立皇貴妃,甚至透著幾分皇後既然病重連宗婦祭祀都不能行,不如退位讓賢的意思。

之後自然被皇上削了一頓,肅毅侯府也煩死了這種出來蹦躂,架著他們家想要升天的賊官,也跟著狠踩了幾腳。

彼時太後還為這件事安慰過皇後,叫她安心養病,不要聽些小人言語。

不但如此,最令皇後感念的是:這回太後生病期間,皇上為了安慰太後,就從宗室裡挑了個孩童過繼給六弟胤祚。太後就此勸了皇上,既然挑了一氣兒孩子,想必也有旁的合適的,也該過繼給弘暉一個。

等弘暉的端郡王府有了正式過繼的子嗣,皇後也親眼見了一回這個父母早亡隻跟著伯父過活,現在成為她名義上孫子的孩子後,便覺得一生心事儘了。

那麼這回,太後娘娘的身後事,皇後早拿定主意不顧惜自己殘軀,一定要替太後娘娘料理周全得當。

不是說貴妃做事不周到,而是她既現在還是皇後,還坐著六宮之主的位置,由她率內外命婦拜祭是最合製的。

哪怕轎子裡生著火,皇後也覺得一種刺骨的寒意,不由歎口氣:說來她的病也極不好熬冬天,冷的時候頭疼也跟著厲害。

她病了多年無甚牽掛,倒不是怕自己有個三長兩短,而是怕撐不下來太後娘娘的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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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恒因先送皇上出門,又請皇後這樣一耽誤,到慈寧宮的時候,宮裡嬪妃已經有些許住的近的先到了。

正靜靜按位份高低跪在偏殿裡。

寧嬪郭氏也先到了。

幾年前皇上大封了一回六宮,除了將郭氏升為寧嬪外,其餘雍正二年進宮的秀女也都各升了一級。如果以沒有下一批秀女入宮,上一批就還是新人為標準,那麼雍正二年進宮的秀女們一直是新人。

大家早已躺平開始熬資曆。

早就開始以寧嬪郭氏,而不是貴妃為榜樣了。

薑恒到了後,先給了郭氏一個詢問的眼神,郭氏對她點了點頭。

這些年,郭氏也幫了她很多忙。

今年冬天,人人都知道太後娘娘要不好了。薑恒一來是要為太後祈福,二來也是想著寒冬時節守孝,若是保暖不足,隻怕要有不少體弱的宮妃尤其是孩子們會生大病。

於是就以太後娘娘恩典,各宮多發了棉花、棉布和炭火等必需品的份例。

都少不了郭氏幫著她一起料理。

薑恒的目光環視側殿,就見阿哥們和敏敏都不在這裡,想來是跟皇上、十四爺一起進了暖閣裡頭,靜聽太後娘娘最後的吩咐。

果然,薑恒穿過妃嬪們時,正在努力憋著眼淚的十四福晉抬起頭來,對她頷首,給了個孩子們都在裡頭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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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內與屋外情狀差不離。

皇子、公主在前,恂親王府的兒女在後,俱按序齒跪著。倒是重孫子一輩,太後一個也沒叫進來,隻說不必嚇著孩子們。

說是隔代親,什麼老太太愛重孫子。其實到了最後,當母親的還是最掛念兩個親生兒子。

皇上跟恂親王兩個都在榻前跪著,烏雅嬤嬤原是給皇上奉上軟墊的,卻被皇上扔到一旁去了,就這樣以天子之身跪著硬邦邦的腳踏上。

太後神誌清醒。

清醒的讓皇上心沉。

果然,太後自己也很清楚,連參湯也不喝了。

她隻是帶著眷戀,挨次摸了摸兩個兒子的臉頰,緩聲道:“人生七十古來稀,額娘都七十多歲了,也算多福高壽。”又對皇上道:“瞧你,這幾個月,多了不少白發。”

太後索性努力坐直了身子道:“還是梳發的人手不巧。哀家剛長白發那些年,都會給自個兒梳發,把白發藏起來一絲兒也不漏,旁的宮女梳的都不如哀家親自來的巧。”她拍了拍榻旁,對皇上道:“說來,額娘還沒有給你梳過發辮。你轉過身來。”

十四爺忍著淚道:“我小時候額娘倒是常給我梳的,今日便不跟四哥搶。”

皇上轉過身。

太後叫十四爺親手捧著一麵半人高的鏡子,又叫敏敏過來,在旁替她拿著發油,慢慢給皇上梳著。

其實太後娘娘眼神越發不好,方才皇上跪在下頭,她還看的清楚些,此時真把頭發放在手裡,倒是分不清黑白了,兼之手上也沒有力氣,所以慢慢梳完,費力給皇上重新編起來後,還不如原來。

但滿屋人都說果然好。

太後也就笑了,又將陪伴她多年的犀角梳輕輕插在敏敏發間:“好孩子,這就如你大婚的時候,皇祖母給你梳了發一般。一梳梳到底……”

薑恒在側殿聽到暖閣內哭聲驟起的時候,與皇後一樣,不等出來正式通傳的內監,就帶著妃嬪們一並伏身送太後駕鶴西去。

雍正十九年正月,太後烏雅氏薨逝,禮部上諡孝恭仁皇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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