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邊走,一邊回憶文章,徐穎越想越興奮。
他的“子曰”破題是:聖人之言,千秋教化,君子以修身治國平天下也。
師爺看罷,欣喜問道:“開蒙幾載了?”
徐穎老實回答:“小子家貧,開蒙較晚,隻兩載而已,《孟子》尚未學完。幸而運氣好,今日兩題皆出自《論語》。”
“識字隻兩年,就能做出這等文章?”師爺愈發驚訝。
徐穎又是自豪又是羞澀,回答說:“家母識得一些字,開蒙之前,我已經能寫兩百多字。”
師爺見徐穎穿得寒酸,不禁想起自己的童年,嘉許勉勵道:“好生讀書,莫要辜負令堂期望。以你的聰慧才智,他日必能登閣拜相。”
“先生謬讚了。”徐穎心裡跟吃了蜜一樣。
師爺目送徐穎離開考場,忍不住搖頭歎息,科舉可不是隻靠才學。他當年也有神童之名,蹉跎半生卻還是個秀才,反而馮巽這種草包做了知縣。
順著河邊歡快疾走,徐穎夢想著自己金榜題名,然後給父母修一棟大宅子享福。
走著走著,徐穎又變得憂慮,望著沿途的禾苗若有所思。
從開春到現在,一直沒有正經下雨,今天考試也隻飄灑少許,連衣服都不能完全打濕。
幸好冬天大雪,積雪融化可以補充水份,否則今春的禾苗根本扛不住。
希望能來幾場春雨,若再這麼乾旱一個月,今年家裡恐怕又交不起租子了。
貧寒子弟,總是想得更多,哪像費如鶴隻知道玩鬨。
……
在石塘費家住了兩天,費映環終於坐船回家。
趙瀚指著山下無數造紙坊,問道:“公子,咱家的造紙坊也這麼大嗎?”
“還叫公子,不叫爹爹?”費映環笑問。
趙瀚說道:“敬在心中,不在嘴上。”
“滑頭,”費映環笑著說,“咱家的造紙坊,可沒石塘這邊興盛。攏共也就兩三百工人,哪像石塘的造紙坊,動輒便有幾百上千人?而且紙質欠佳,造不出貢品奏本紙,派人偷師好幾次都沒學會。”
紙廠的工人,全是雇工,又稱雇奴,身契掌握在雇主手中,你想花錢挖人都沒法挖。
而且,石塘奏本紙工序複雜,從采料到出紙售賣,製作工期長達一年,挖人和偷師都不是容易的事兒。
“爹爹,酒來了。”酒魄抱著一個酒壺過來。
費映環接過酒壺對嘴吹,灌了一口說:“令尊生前真是舉人?”
趙瀚答道:“千真萬確。”
“不是出身哪個大族?”費映環狐疑道。
“尋常儒戶而已。”趙瀚說道。
費映環心裡愈發迷惑:“除了八大家和範文正公,你還學過哪些人的文章?”
趙瀚模棱兩可道:“學過許多,記不太清,也背不出來。”
“拿紙筆來!”費映環突然喊。
琴心和劍膽,立即捧著文房四寶過來。
費映環說:“你讀過哪些好文章,且寫一個條目出來。”
趙瀚仔細思索片刻,懶得再去多想,乾脆憑記憶寫下《古文觀止》的目錄。
肯定有些文章忘了,但一半應該還記得,畢竟隻是寫標題而已,又不是讓他默寫全文。
費映環趴在旁邊觀看,剛開始都是先秦文章,他大部分讀過的——就是如此詭異反常,費映環不讀唐宋八大家的散文,卻對先秦古文非常熟悉。
寫著寫著,費映環突然說:“秦漢古文都不用,我是認真研習過的,你且從魏晉六朝開始寫。”
趙瀚立即換行,費映環頗為期待。
《陳情表》,讀過。
《蘭亭集序》,讀過。
《歸去來辭》,讀過。
一直寫到《北山移文》,此後的十多篇文章,費映環發現自己隻知道一兩篇。
杜牧的《阿房宮賦》,那麼有名的文章,費映環竟然聽都沒聽過!
杜牧,不是盛唐之人。
複古派大都鄙視晚唐(晚唐派除外),彆說是晚唐的古文,就連晚唐詩歌都很少去讀。
趙瀚隻是悶著頭寫,轉眼就寫了上百篇。內容他多半都忘了,可文章標題卻記得許多,扔給費映環慢慢看唄。
費映環的表情愈發驚駭,把視線從紙上轉向趙瀚,仿佛就像在觀察一隻怪物。
看過這麼多文章的孩童,怎可能隻是普通儒戶出身?
明代可沒有《古文觀止》。
費如鶴、費純、琴心、劍膽、酒魄,此刻站在旁邊儘皆傻眼,他們……幾乎一篇都沒有讀過。
哥哥牛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