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杏壽郎回到家中時,表情已經恢複如常了。
“我回來了。”他掛著笑意,穿過柳杉樹投下的綠茵,朝優娜走去。
她還坐在屋簷下補衣服,不過手上的活已經結尾了,正在將線頭打結。聽見杏壽郎的聲音,她揚起頭,笑眸一彎,道:“煉獄先生去做什麼了?”
杏壽郎在她身旁跪坐下,說:“去醫館辦了些事,順道再去看了眼太陽花。”
“原來你也是個貪玩的人啊。”她說罷,又低下頭去。黑色的線頭在指尖靈活地繞了一圈,便抽在了一塊兒。大功告成,原本裂開的口子被拚合在一塊兒,看起來沒什麼異樣。她將補好的鬼殺隊製服遞給了杏壽郎,道,“給。已經補好了。不過,到底比不得原來的樣子,可能會小上一圈。”
“啊…沒事。謝謝你。”杏壽郎接過自己的製服,語氣有些躊躇的樣子。
“怎麼了?”她心細地察覺到了杏壽郎的猶豫,晶潤的眼輕輕一眨,問道,“有什麼不對的嗎?”
“沒什麼,”杏壽郎喉中乾乾的。
他確實有許多想問的,譬如——你真的嫁給宇髄了嗎?你真的是他的妻子嗎?
但是,思來想去,這些問題根本沒有問的必要。答案必然是肯定的,她嫁給了宇髄天元,是宇髄天元的妻子。
最終,他隻是露出爽朗的笑容,問,“我隻是很好奇,你和宇髄是怎麼認識的?我記得他出身於一個很厲害的忍者家族;之前的三位妻子,似乎也是奉家族之命所娶的女忍們。”
優娜安靜了一陣。
嗯,煉獄先生問了個好問題。她總不能老實回答,她是因為饞雛鶴身子才會答應做宇髄的第四個老婆吧?這聽起來也太離譜了。(不過她這個人本身就很離譜,魔王也很離譜,大家都超絕離譜的,所以她自己原諒了自己。)
“天元大人……對離家顛沛流離的我,伸出了援手。”她露出憧憬的神色,開始美化自己和宇髄天元(的老婆)的愛情,“因為鬼的緣故,我沒法留在家中,親人們也逃走了。是天元大人收留了我,給了我可以安住的地方。後來,我就嫁給他了。”
煉獄杏壽郎聽完,笑容不改,慢慢說:“是這樣啊…”
他能察覺到自己的心底有一縷光在慢慢地黯淡。但這是好事。那個念頭本來就不該存在,能早點兒驅散的話,對自己、宇喜多和宇髄來說都是最好的。
“你一定很愛重自己的丈夫吧。”杏壽郎表情正直地說,“宇髄是個強大的人,你留在他身邊,一定會得到幸福的。”
“是的。”優娜點頭,“我正是這樣確信著,才會答應嫁給天元大人的。”
“如果以後你們有孩子了,也一定會成為一個出色的人。”杏壽郎毫不吝嗇於自己的祝福。
“啊…孩、孩子?我還沒想過那麼久遠的事情呢。”優娜說,“而且,天元大人很忙碌
,總在危險的地方執行任務。我能偶爾陪在他身邊,就已經滿足了。”
“是嗎?”杏壽郎說,“彆擔心,就算是為了家人,他也會活下去的。”
像是感激於他的安慰,女人朝他翩然地笑起來,眼裡有粼粼的波光:“希望是這樣吧。”
很好看的笑容,但杏壽郎明白,這笑容並不是因為他而綻放的。
這樣最好。
他察覺到自己心底那道不應存在的光已經黯淡得差不多了,這也讓他鬆了口氣。
不該做的事情,就連念頭都不該存在——這是煉獄杏壽郎一貫秉持的原則。
千壽郎遙遙的聲音傳了過來:“要開飯了噢——宇喜多小姐,兄長,開飯了。”
“我們走吧。”杏壽郎站了起來,“不知道今天的午餐吃什麼呢?”
他往餐廳的方向走了兩步,就被身後的女人喊住了。
“煉獄先生。”
“嗯?”杏壽郎側過身。
“那片太陽花田還開著吧?”她問。
“是的。”
“那,希望來年也能看到那麼漂亮的太陽花。”她笑眯眯地說,“……好了,走吧。”
杏壽郎看著她走在前麵的背影,表情怔怔的。
就在這片刻,他察覺到了——心底那一束不該存在的、好不容易才黯淡熄滅的光,似乎又跳動著亮堂了起來,且光芒更盛大、更剔透了。
“煉獄先生?”察覺到杏壽郎一直站在原地,優娜疑惑地回過了頭,卻見到杏壽郎正久久地、莫名地望著空無一人的走廊。他那副開朗的、毫無陰暗之疵的笑容,似乎成了一道麵具,始終掛在杏壽郎的臉龐。
“啊……沒事,去吃飯吧。”他回答。
午餐是蕎麥麵,總算不見了豆沙包的身影。很難得的,杏壽郎沒有把臉埋在飯碗裡發出“好吃、好吃”的聲音,這可是相當少見的。
午餐結束,杏壽郎照例要去父親那裡回稟這一趟任務的結果,料想父子二人可能又有一番口角。千壽郎則興致勃勃地拿出了自己做了一半的風箏,用紙糊起風箏麵來。
這是一個鯰魚圖樣的風箏,長長的鯰魚須用陸奧彩紙剪成,灑著剔透晶亮的粉屑。這樣的風箏,千壽郎有許多;不過他沒什麼機會出門去玩,更多時候,隻是守在家中,料理家務或者練習劍術。
即使不具備劍術的才能,千壽郎還是會在早晨起來偷偷摸上一陣子竹劍,又趕在父親從宿醉醒來前將竹劍放回去,免得被訓斥。
“宇喜多小姐,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少年低著頭,用紙漿刷過風箏麵,聲音認認真真的。
“什麼?”優娜斜坐在他身側,替他遞過沾著顏料的畫筆。
“宇喜多小姐覺得……兄長是個怎樣的人?”千壽郎捧著風箏,抬起沾了一抹大紅顏料的臉蛋,帶著希冀地看著她。
“你說杏壽郎大人啊……”優娜摸摸下巴,認真地思考起來,“杏壽郎大人是個很有責任感、很熱心又真
誠的男人。”她的手上也沾著顏料,一個沒注意,紅色的顏料就被抹到下巴光潔的肌膚上去了,她卻渾然無覺。
“那…宇喜多小姐覺得,兄長會成為一個好丈夫嗎?”千壽郎的眼睛愈發晶亮了。
“誒?為什麼這麼問我?”她有些不解。
“啊,我好想早點看到兄長的孩子啊。”千壽郎顯露出懊惱的樣子來,“我不具備劍術的才能,可兄長的呼吸劍法總需要有後輩能傳下去。而且,如果兄長有孩子的話,我就不是家裡最小的那個了……”
原來是抱著這樣天真的念頭呢。優娜不禁失笑。
“他一定會是個很好的丈夫吧。”優娜將畫筆遞給千壽郎,“他一定會成為妻子、鄰裡、家族的驕傲。畢竟,大家都是這樣地尊敬他。”
聽優娜這麼說,千壽郎似乎很滿足,又小小地嘟囔說:“真想快點看到兄長娶妻生子啊。”
隔著一道走廊,隱隱有“嗙”的一聲重響傳來,似乎是杏壽郎父親的摔門之聲。光是聽著這暴躁的響聲,就知道父子兩又鬨矛盾了。不過說是“鬨”,但也隻是杏壽郎父親的單方麵發泄罷了,杏壽郎從來不會反駁和爭吵,隻會儘數包涵父親的怒火。
大概是因為他的信念無比堅定,即使旁人反駁指責,他也不會有所動搖。所以,也就無所謂了這些爭吵的事情。
沒過多久,杏壽郎的身影就出現在了移門前。他推開紙門,就見到弟弟與客人憂慮的麵孔,忙答道:“父親沒說什麼,隻是回去喝酒了。”
千壽郎鬆了口氣。旋即,這位愛替兄長操心的少年笑了起來:“兄長,宇喜多小姐說你將來一定會是個很好的丈夫呢。什麼時候,我才能見到您的孩子呢?”
聽弟弟這麼說,杏壽郎愣了愣,旋即伸手開始猛揉自己弟弟毛茸茸的頭頂:“你還小呢,怎麼就開始想著這些事情了?不必擔心這些。”
“兄、兄長,可是……”千壽郎被揉的頭發亂成貓頭鷹窩,人有些兒委屈,“宇喜多小姐是真的這樣說的嘛……”
杏壽郎聞言,又是微微一怔,漸漸鬆開了千壽郎的頭。
他看著弟弟的麵容,見他眼底有希望的光彩,便知道弟弟千壽郎是很希望宇喜多能留下來的,甚至說希望宇喜多嫁給自己,可偏偏這件事又是不可能的。
也許,他還是該早點讓千壽郎知道這件事。這樣想著,杏壽郎歎了口氣,道:“先前忘記和你說了,千壽郎;宇喜多已經嫁人了。以後不要問這種失禮的問題,會讓客人生氣的。”
——宇喜多已經嫁人了。以後不要問這種失禮的問題,會讓客人生氣的。
很簡單、很直白的一句話,不會有任何曖昧含糊的疑義;但是落入少年千壽郎的耳中,卻無異於是平地驚雷。他手裡的風箏飄落下來,嘴巴結結巴巴的,有些說不出話。
“等,等等…兄長,您的意思是……”他的眉心打起了結,表情很不可置信,“是說,宇喜多小姐已經結婚
了,是…是宇喜多夫人,是嗎?”
他的兄長還沒回答,一旁的優娜已經笑著點了點頭:“嗯,是的,我確實已經嫁人了。不過稱呼什麼的,我一向不在意。如果你願意的話,也可以喊我的名字。我叫做‘優’。”
不知為何,千壽郎的眼底有一片委屈的水光。
“我,我…我有點餓了,去找點吃的。”他丟開手裡的紙漿糊,急匆匆地將染著顏料的手在褲腿上抹了抹,轉身就朝外走。
“千壽郎……?”優娜有些擔心,問道,“他沒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