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
天正八年,春。
安土城內熙熙攘攘,行人如織。這座由織田信長所建造的堅固城池,毗鄰琵琶湖,又近京都,乃是當下人人向往之地。
所謂“安土”,即“平安樂土”之意——倘若能生活在此城中,那便可平安無憂。而安土城也名副其實,這座象征著信長霸業的城池,在其治理下變得繁華無比,無數百姓慕名而來,舉家遷住其中。
安土城的頂端,是一座雄偉壯闊的天主閣。本作“天守閣”之名,因城主織田信長篤信天主教,特地將其改名為“天主閣”,以顯示自己臨天之近。又或者說,坐擁一方的織田信長,正是所謂的“天下之主”。
此時此刻,這棟描金漆綠的華美閣樓內,侍群簇簇擁擁,武士往來不絕,正在為即將到來的宴會做準備。
每逢春日之櫻開放時,再繁忙好戰的人也會停下腳步,駐足櫻花樹下留戀。今年的櫻似乎格外繁盛,因此城主下了命令,將在天守閣下舉辦一場賞櫻會,一來欣賞春日風光,二來慶賀最近在播磨、但馬二國取得的勝利。
仆從們辛勤地鋪係紅綢,豎起陣幕;女傭則烹飪料理,剖魚醋飯,為宴會準備飯食。與石牆下的熱鬨忙碌相比,天主閣上則顯得寂靜許多。天主閣的第四層,是信長休憩之時最愛去的所在,這裡的四牆描著竹、鬆與日出,貼以金箔,華美萬分;從移門處望去,則看眺望琵琶湖的水波,景致極為淡雅宜人。
時年四十七歲的織田信長就盤腿坐在這裡,望著遠處的琵琶湖,久久地出神著。
雖說還未到宴會開始的時候,但他已命人端來了酒盞,趁著這片刻的清閒,獨自斟上兩口。既無子女妻妾在側,又無家臣使者環繞,這樣的清靜,屬實很久沒有了。
遠處的琵琶湖在日光之下泛著粼粼的光,湖波耀耀,幾隻白色的水鳥拍翅掠過,隱入了雲間。信長眯著眼,眼角的皺紋便層層展開了。他從少年時便出入戰場,數十年來,將霸圖擴張至此,回過神來,已是近半百的年紀了。
他向來是不服老的,無論是多大的年歲,總覺得還是和十五六七時的少年一樣,充滿了沸騰之血。更何況,四十幾歲,在旁人的眼裡也是壯年,正是男子最為光盛的時刻。
信長慢慢地飲了口酒,心中慢慢盤算起些許事來。
嫡長子信忠,如今也是二十幾歲的年紀了。他雖不是妻子歸蝶的親生子,但才乾也算是對得起“嫡長”這個身份。待日後自己真的老去了,興許可以考慮讓他繼承家業。
可真是時光荏苒啊。
一轉眼,連自己的孩子都已經成長為頂天立地的男子了。
信長又喝了幾杯,已有了微醺之意。恍惚間,他的眼前似乎浮出了一道人影。那是一位女子的身影,披發如墨,身量窈窕,如一朵靜綻的夜曇。起初,他以為那當是妻子歸蝶來了,可再仔細一看,卻並非如此。
那是一位麵貌年輕的女郎,並非如今的歸蝶。她的五官輪廓
對信長而言,隱隱有一種熟悉感,卻又像是蒙了數十年的灰塵,無論如何用手擦拭都無法擦得清晰。四十七歲的信長眯著眼,努力地回想著,從自己近五十年的人生中翻找著無數見過的麵孔。
終於,他隱隱想起來了——
很久、很久之前,當他還是十五歲的少年,被人稱作“尾張的大傻瓜”時,他遇見過一個名為“優”的女子。
即使已經過去了數十年,但信長仍舊記得,她擁有極為出眾的容貌,以至於後來的數十年間,信長再未見過比她更美的女子。
不……也未必如此。
隻是那時他十五歲,年輕氣盛、意氣風發,看什麼都覺得美麗。興許是那名為優的女子承載了他對少年時身在那古野城的回憶,因而他才覺得她形貌美好吧。
信長半闔著眼,明知自己喝醉了,眼前才會出現這樣的幻影,但卻還是抱著玩味的試探,與這來自過去的幻影搭話:“你是阿優嗎?”
那年輕的女郎轉過了身,露出一張柔和的笑顏,點了點頭:“信長大人,您還記得我嗎?”
她身著信長記憶中的二筒紋打褂,腰間插著一柄牙柄的蝙蝠扇,烏黑的發絲在身後以檀帶束為一股,容色如舊日一般安靜美麗。
信長對這幻影笑道:“當然會記得了。敢冒充美濃國公主的人…你是唯一的一個了。後來,歸蝶嫁來時,聽聞此事也大為吃驚,還說想要見見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