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搶(1 / 2)

曹富貴正踢踏著破鞋子從青石板階往村東頭走,冷不丁的從路邊半人高,長滿青苔的碎石牆後躥出個人來,衝著他招呼:“富貴,富貴!瞎看啥,這兒呢!”

曹富貴被他嚇得一驚,心撲騰撲騰一陣亂跳,定睛一看,特麼這標準的賊眉鼠眼外加大鼻涕泡子,不是六旦這老孫子還能是誰?他沒好氣地一瞪眼,忙四下一打量,幸好周曉嵐已經拉著她家大黃腳步匆匆地走遠了。

他連忙三步並作兩步溜到六旦身邊,小聲罵道:“你嬤嬤個腿!風聲正緊呢,知不知道?周曉嵐這幾天盯我盯得眼珠都要長鉤子了,讓她看到你又要鬨一通。”

六旦一眯眼,縮了脖子嘿嘿一陣笑,滿不在乎地拿油亮發黑的袖子一蹭鼻涕,嗡聲嗡氣地說:“一個小娘你怕她作甚?那晚上阿拉捉雞又沒和她照著麵,她能說個屁?有本事把阿爺我的卵子咬了去?!嘿嘿嘿……”

“我艸,你倒是有本事,有本事你去嚴殺頭麵前喊兩句?”曹富貴很是鄙夷。

黃林村的治保主任嚴和平當年是遊擊隊出身,可惜後來傷了腿沒能跟著主力部隊正式參軍,解放後回鄉當了大隊的治保主任。他眼裡容不得一粒砂子,最恨小偷小摸和不務正業不勞動的懶漢二流子,用他的話來說:“這種廢物點心槍斃都嫌浪費子彈,統統該殺頭!”

六旦畏縮地一縮頭,提心吊膽地左右看看,生怕嚴殺頭從哪旮旯蹦出來,要逮了他去殺頭,看得曹富貴嘎嘎直笑。

“去去!你就不怕嚴殺頭?”六旦氣哼哼地歪歪嘴,四下一打量,拉著曹富貴到矮石牆後頭蹲下,又警惕地張望片刻,確定四下無人。

“作甚?神經兮兮的。”曹富貴被他也弄得有點緊張。

六旦沒說話,一手摸上他的肚子。

“摸你阿爺啊!”曹富貴被他這黑油泥裹似的爪子摸上來,汗毛都豎了起來。家裡窮歸窮,他奶可是個愛乾淨的,就算是補丁摞補丁的補衣服穿出去,也要給他歸整得乾乾淨淨,齊齊整整,楞是比旁人家多一分體麵。

“嘿嘿嘿!就你精貴,跟地主老財家少爺似的。”六旦一撇嘴,眨巴眨巴小眼,悄聲問道,“餓不餓?”

曹富貴正摒氣聽他說什麼要緊話,一聽這問的,翻了個大白眼:“你這不是廢話?!”

最近這幾個月大食堂定量越來越少,整天半饑不飽的,肚子沒半點油水,能不餓得眼發綠?上一回一起偷了老周家那隻大蘆花雞,也就分到了一隻雞腿外加隻雞屁股,稍稍潤了腸。

六旦把頭湊得更近了,哼哼嘰嘰地說:“……刀哥說了,乾票大的,去公社裡弄點糧。這年頭,餓死膽小的,撐死膽大的。”

曹富貴聽他這話,頓時渾身打了個寒戰。

弄點糧……這年景連隊長都勒著喉嚨喝稀的,公社裡哪兒有糧?隻有糧庫裡。這可不是乾票大的,這是要乾掉自己小命了。

“哎,說話呀,去不去?”六旦捅捅曹富貴,臉色有點難看。曹富貴這小子平時淨愛瞎吹顯擺,掙吃好強,裝地主少爺的架勢,一到乾大事就拉稀,特麼真廢物。

“我,哎呀,這兩天這餓的,身體虛啊!爬個牆都腿軟,我就不給你們拖後腿了,幫我和刀哥說一聲,我是真有心無力,去不了。”

曹富貴一邊說一邊哼唧,瞬間就虛入膏肓,弱柳扶風。扶著腦袋,晃晃悠悠,愁眉苦臉,哎哎叫喚著眨眼走遠了,把還楞怔的六旦遠遠甩在身後。

“艸!這膽比耗子還小三分,呸!”六旦楞了好一會兒才醒悟過來。

不敢乾就不乾,這小子屁股也乾淨不到哪兒去,諒他也不敢去告密。他悻悻站起身,一個人悄悄溜出了黃林村,打算再去找幾個身強膽肥的跟著刀哥去拚一把。

曹富貴快步轉過老孫家的牆角,盯著遠處六旦罵罵咧咧走遠,這才鬆口氣,往地上啐了一口:“老孫子,這是要尋死啊!”

肚子餓,如今哪個不是餓得兩眼發綠?城裡人有戶本定量糧,農村裡的不就靠公社大隊裡存的口糧活?敢動這要害,嘖嘖!小便宜不占是王八蛋,但惹官非的事偏要肥著膽子去試刀口,那真叫個不知死活了。

話雖是這麼說,他不屑更不敢去動糧庫的腦筋,可這肚子餓得前心貼後背的,就跟台石磨似的磨著腸子痛!

曹富貴捂著肚子四下打量,想找出點什麼旁人家沒注意到的吃食來墊肚子,可這些日子緊巴的,哪家不是隻差四條腿的椅子沒啃了,哪裡還有什麼剩漏的。

他不死心地繞了一圈,見四下沒人,舔著舌頭,踮著腳就往老孫家後院張望,也不知他家的雞在不在後院的窩裡。

可惜後院裡有人,雖然大人不在,卻有幾個屁孩吵作一團。

孫家的命根子孫留根拎著個五六歲大的瘦小孩子——曹富貴瞅著,那似乎是他後娘帶來的拖油瓶,孫留根憤憤地大聲叫喚,一邊搶奪拖油瓶手上什麼東西,旁邊一個四五歲的臟女娃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邊上一小塊自留地裡好像還有幾個蘿卜秧子沒拔,露出幾個青皮帶白的蔫根莖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