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上山(1 / 2)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小腰板都快折了,曹富貴氣喘如牛,終於毛手毛腳挖好了陷阱。

坑口最寬處有五六尺,坑挖得很深,站在裡頭,外麵的地都快和他的腦袋齊平了,就算是坑個大家夥,也不怕它爬上地麵來。他打算先拿大黃試試,要是真能坑狗,到時就在坑底埋上幾根尖毛竹,哪怕皮厚如甲的野豬掉進來,也叫它腸穿肚爛。

踩著陷阱壁上預留的幾個小坑,曹富貴呼哧呼哧爬上地麵,又累又餓,也隻能瞪著大黃邊流口水,邊啃蘿卜。

這一日乾的活,幾乎都能抵得上他十六年來乾的正經活了。原本提著心氣,想一鼓作氣上山“坑獵”,挖了一下午的坑,走道都快走不動了,哪裡還能上山?也隻好明日再戰。

“乖乖自己去找點吃的,明朝阿哥再找你一起上山,懂不?”

拍了一記狗頭,他把瑟瑟發抖的大黃放出了煉廬。煉廬裡隻有蘿卜白菜,還有些奇奇怪怪的藥和種子,這狗已經餓得半死,再困上一宿,明朝隻能吃狗肉湯了。他雖然老早惦記這一鍋香肉,可如今有更大的目標在前,怎麼也不能內訌,把自己唯一的助手和先鋒給乾掉吧?

回到家裡,阿奶一看他這憔悴疲累的樣子就心疼得不得了,連忙把藏著的最後幾塊餅乾翻出來,讓乖孫子吃了。看他狼吞虎咽地啃著,阿奶眼底淚花都隱隱翻起,拿了塊布巾輕輕幫孫子拭著額頭的汗泥。

張氏輕歎一聲,雖然心疼大孫子今日辛苦做活,可想想他隻乾了半天又偷摸開溜,也不知說他什麼好。如今老兩口還做得動,老二也願意幫襯養活侄子,可日後他倆老了,做不動了呢?人總要自己立得住,又有誰能依著彆人過一輩子?阿叔再親,也有自己的老婆、孩子,不可能養侄子一輩子。

“阿奶,阿爺有沒有去問過麥種的事啊?人家等著要。哎,對了,阿奶,我小時候看到你有幾個金啊玉的,如今還藏著麼?我記得有個白玉的小圓餅,亮汪汪牛奶一樣,漂亮得很,阿奶,再給我瞧瞧唄!”

肚子裡填了幾塊香噴噴的餅乾,曹富貴渾身舒坦,更想種麥子了。

他翻過老祖宗留下的“方子”,不光有器物、丹藥,更多的還是各種美食,看著方子都能讓人口水直流。另外,居然還有種子改良、增產的奇方,可惜都要“靈氣”才能煉製。就自己手頭那兩塊半的碎玉,怎麼夠用?腦筋一轉,便動到阿奶當年的“嫁妝”頭上了。

張氏深深看了他一眼,應道:“今朝你三阿爺去公社開會,沒尋著其,我會叫你阿爺儘快尋其想辦法,如今糧食緊張,麥種也難買,估摸著也買不了多少。”

她轉身翻箱倒櫃,翻出個紅綢繡花的小荷包,織錦的布料都被摩挲得毛起,顏色褪了大半,灰撲撲的,顯是有些年頭了。

從裡頭取出一隻小小的白玉圈,她凝望一眼,輕輕放在孫子的手裡,說:“這是壓裙的環佩,不是餅。”歎了一聲,又道:“收好。”

當年她被太太趕出丘家賣給山裡人家,連衣裳都剝儘,隻有一塊破布披身,渾身上下沒一個銅板。少爺悄悄差人送了這個荷包給她“作嫁”,裡頭就是一隻羊脂環佩,一根細金簪子,還有十幾個大洋,這一晃都過去三四十年了。

本來就是丘家的東西……那根簪子,她日後卻是要留給富貴媳婦的。

曹富貴有些措手不及,沒想到阿奶這樣就把東西給自己了,這個,這個……那就不客氣了!

這玉環估摸著還是當年阿奶在丘家時,主家哪一位給的,他悄悄瞥了眼阿奶悵惘的神色,覺著為了老曹家的安定團結,這種東西果然還是自己收起的好。

不及防,當天晚上,噩夢又不期而至。

夢裡,麥子夏收時分,卻刮了一場好大的台風,隊裡拚命搶收,還是被風雨糟蹋了許多糧食。青黃不接,糧食欠收,上頭的救濟糧還沒到,隊裡的人餓得麵無人色,野草番薯葉子都拿來和著最後一點糧下了肚,個個有氣無力,瘦得像蘆柴。

老酒伯死了。

夢裡的“他”悄悄拿了老酒伯的物件上山,拚死捉螞蝗、老鼠、毒蛇來吃,甚至連蟲子都沒放過,終於捱到政府的救濟糧下發,這糧卻沒有“他”的份,因為“他”燒了孫家的屋。

而後,在一個漆黑的夜裡,“他”偷了隊裡的糧食,一瘸一拐,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黃林村。

曹富貴嗬嗬掙紮著,在冷汗淋漓中又一次被噩夢驚醒。

他緩緩坐起,出神地盯著窗外的明月,抹汗的手指止不住發顫。這樣逼真的“夢”,夢裡幾乎能清楚地看到人們臉上的苦楚,麻木的饑餓,“自己”啃著蛇蠍、蟲子的憤怒與絕望,唯一的念頭,隻是活下去。

這不是“夢”,這或許是另一個世界,也或許就是日後將會發生的事。

喬應年,夢裡那個人的名字,曹富貴終於又想了起來。

這是喬應年的“夢”,也或許這是拖油瓶原本應該遇到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