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言深知周慧寧的性格，倒也感謝她這般放手，讓自己在挫折中長出了一副無堅不摧的模樣。
去年春節，喬言的爺爺打來電話，說亭中家屬院可能要拆遷，問喬言怎麼打算。彼時心境已經改變的喬言說，真拆掉，她不要房子，要錢。
錢拿到，她會按房價增長比例把當初喬安誠給的五十萬加碼歸還，另外，當年喬安誠出的購房錢，她也一並折算清楚，還給他。
爺爺當場愣住，心想這果真是周慧寧教出來的閨女。
喬言無所謂爺爺怎麼想，鑽出那個牛角尖之後，很多事情變得不那麼重要的了。從前她覺得跟惡鬼纏鬥，必要分出個孰對孰錯才算是酣暢淋漓，現在她見識了更廣闊的世界，有了更遠大的理想，意識到，或許漠視和遺忘，才能讓她走出陰霾。
用柏知樾的話說，當你有了一個億的資產，就不會去在乎那一百萬的得失。
當初一定要錢來衡量的委屈，如今再看，都是小事。
喬言又想起去年她跟蘇杭因何鬨得不愉快，大概是因為蘇杭在她身上看見了柏知樾的影子。
這種跟過去的喬言截然不同的，現實又冷漠的影子。
那個會多愁善感，會仰仗蘇杭的喬言，自己長成了一棵大樹。
一直庇護著她的蘇杭，很難再在她的眼睛裡看見對自己的依賴。
.
柏知樾得知喬言要去英國，說臨走前，請她吃頓飯。
喬言心想，送行飯還不得吃的有模有樣，誰承想，這段飯竟然就在柏知樾的工作室裡吃。
畢業已經一年的柏知樾創業後小有成就，現在他領著七八個程序員，手裡接著三家遊戲公司的外包。
除此之外，他從大二起就投資的校快遞站也擴大了規模。算起來，他手底下的員工已經超過三十人。
柏新陽原本想讓他回烏海接手小雨點書畫培訓，可柏知樾胃口更大，他就想留在上海，把當年他外公留給他的兩百萬，變成兩千萬、兩個億……
如今他親生母親和繼父也開始高看他，去年帶他弟弟來上海旅行，還會對弟弟說：“以後你要像知樾哥哥一樣有出息。”
喬言看著他辦公桌上他弟弟寄來的小禮物，問：“你弟弟快念初中了？”
“不知道。”麵冷嘴也硬的柏知樾依然不想承認他跟他媽媽那家人的牽絆。
“簽證辦好了嗎？”他問喬言。
“快了。”
“錢夠嗎？給你轉五萬。”
喬言做了個捂耳朵的動作，“瞧不起誰呀。”
柏知樾敲了敲她的腦門：“買點漂亮衣服，好好打扮打扮。彆回頭到了，人家一看見你，心想這是哪裡來的土妞。”
“你彆說，還真是哦，要不我先隆個胸再去？堅決不給咱亞洲女性丟臉！”喬言笑嘻嘻地開玩笑。
柏知樾彆過臉，“有病！”
喬言在工作室裡轉了一圈，說：“滿滿當當的，擠得要命，你可以考慮換地方了。”
“下個月打算往市中心搬一搬，現在客戶也嫌我這個小廟磕磣。”
“那下個月我來給你幫忙。”
“幫忙？你還回來啊。你的小竹馬不是拿到offer了嘛，你就待那兒相夫教子得了。”
喬言抿著唇看著柏知樾，也不說話。
柏知樾避開視線，“我說真的。”
“真你個頭！柏知樾，我就不能有點自己的理想嗎？”喬言沉了沉眼角，“我以前覺得時間和距離沒那麼可怕的，但是四年過去，很多事情都變了。未來怎麼樣，誰也說不準。從小一起長大，即便做不成情人，感情也還是在的。這幾年都是他來看我，我也該去看看他了。”
半晌過後，柏知樾問：“那你跟他說了嗎？”
“還沒。”
.
一周後，喬言落地倫敦。蘇杭的小姨聞馨開車來機場接她。
聞馨還是喬言小時候見過她，但這個名字經常出現在蘇杭和聞靜的口中，所以她對喬言一點也不陌生。
聞馨說：“你通知的太晚了，蘇杭跟他老板去德國出差了，要明天才能回來。你先去我們家住，他剛入職不久，工作忙，估計他的小公寓亂糟糟的。”
“好嘞！”
“小雨，你就還跟小時候一樣，隨蘇杭叫我小姨吧。”
“行！”喬言問，“小姨，上個月，我發給你的郵件你看了嗎？”
“看了。”聞馨摸了摸眉毛，“其實一年前蘇杭也提議過想讓他們移民，現在他拿到這個offer，年薪是他爸媽加起來的兩倍，我姐跟我姐夫完全沒必要再在國內待了，他們那年來，也挺適應這邊的生活。不過呢，我姐夫這人思想特傳統，蘇杭的爺爺奶奶走了之後，他覺得他要是不管他妹妹了，心裡過不去。蘇杭呢，心裡有結，總覺得他爺爺奶奶走得早跟他有關，他們蘇家的親戚時不時還拿這個說事，也認為他爸跟他姑姑理應相依為命。再加上……”
“什麼？”
聞馨看了喬言一眼，“我看你挺通透的，那我就直說了，再加上蘇霽現在懂得示弱。”
喬言懂了。柏知樾說得對，人心總是肉長的，再堅硬的心也會為親人的示弱而動容。
聞馨又道：“她從前刁蠻、任性，但現在不一樣了，她知道尊敬大嫂，也知道對蘇杭好了。”
喬言努努嘴：“那挺好啊。”
“究竟好不好，是不是做給外人看的，反正我隻信我姐姐的話。我瞧我姐姐一天比一天老，她心裡的苦，誰知道呢。”
喬言聽見聞馨這話，心下了然，說：“小姨，那我們就努努力，讓他們早點移民吧。聞姨前年動手術後，身體一直不太好，經不起折騰了。”
“怎麼努力？”
“總是有辦法的。蘇霽會演戲，旁人就不會嗎？”
聞馨“噗嗤”笑一聲，“你這姑娘，我在英國都聽亭洲的朋友說你心狠，果真名不虛傳啊。當然，我這是玩笑話，我知道你是個怎麼樣的人。”
喬言大手一揮，“沒事沒事，用不著解釋，小姨，我是真的心狠。要是不心狠，我早就被氣死了。”
“這樣也好，都說人善被人欺嘛，自己硬氣一點，日子才能過得舒坦。”
“就是這個道理。”
.
隔天傍晚，喬言在聞馨家的院子裡看雨，聽進蘇杭的聲音傳進客廳裡。
她回過頭，正好隔著玻璃門對上蘇杭的眼睛。又一年未見，她在蘇杭的眼睛裡，看見了跟以往截然不同的情緒。
蘇杭摘了領帶，鬆掉襯衣紐扣，卷起袖子，然後才推開玻璃門走向喬言坐的位置。
喬言頭一回看他穿這麼正式，也頭一回，有了一個女人賞看一個男人的心理。
從前，他是哥哥，是發小，是她喜歡的少年，這一刻，他變成了英俊挺拔的男人，有些像從另一個世界而來，明明還是那張臉，周身流露出來的卻是陌生的味道。
“嗨！”喬言很不自然地對他揮了揮手。
蘇杭走到她麵前，不輕不重地拍了下她的頭頂，“好久不見。”
話落，他坐進喬言對麵的藤椅上，給自己倒了一杯茶。過程裡，他不再看她。
喬言抱著抱枕，看雨水從屋簷墜落，裝作跟他閒聊，“工作忙嗎？”
“挺忙的。”
“就這樣定下來啦？”
“嗯。”
“你是不是又瘦了？”
“應該沒吧，體重變化不大。”
“明天還要上班嗎？”
“明天休息。”
“哦。”喬言扭頭，“你不問問我來做什麼？”
蘇杭平靜地看向她，“你來做什麼？”
“我來旅遊。”喬言麵無表情地說。
蘇杭點點頭，從口袋裡拿出一張卡，“二十萬，我額外加了點利息。你收好了。”
“非要一上來就談錢？”
“那年你不也是這樣嘛。”蘇杭淡笑，“不過性質不一樣，當年你給我錢，是解我燃眉之急，現在我還你錢……嗯，小富婆現在不缺錢了。”
“少損我。”
蘇杭不吱聲了，捧著茶杯，看著雨滴落在大理石地板上形成的漣漪。
“你不會還在生我氣吧？”喬言說完摸了摸鼻子。
她完全沒覺察到，摸鼻子是蘇杭在心虛或者騙她的時候喜歡做的動作，現在她竟然也會了。
蘇杭問：“你指哪件事？”
哪件事？他們一年才見一麵，能有幾件事？
喬言歎了聲氣，不說話了。
她決定也學一學他拿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