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到這一步,蘇杭都拿出孩子般的稚氣,沒辦法,打小就這樣,再說我不向著她誰向著她?
拉鋸戰的第一年,在父子關係的疏遠和喬言日漸淡漠的心境中度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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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年,喬言和蘇杭做了三次限時情人。
四月香港,六月新加坡,十月布拉格。
喬言每次約會回來,柏知樾都能收到兩份禮物,一份是喬言的,另一份是蘇杭特意準備的。
柏知樾會把蘇杭的那份禮物鎖進櫃子裡,他甚至想更沒有風度一點,直接把蘇杭的糟心禮物扔進黃浦江裡。
而每次喬言跟蘇杭在一起,柏知樾總能以各種形式出現,電話、短信、郵件、甚至是視頻,他拿出苛刻上司或者嚴厲哥哥的身份,化成一根針,戳進蘇杭的心裡。
柏知樾也不知道自己是何心態,他從來都是個怪人,但他同樣不知道,他在蘇杭在精神上較量,蘇杭又會跟喬言在身體上較量。
情人的身份日漸濃烈後,喬言對蘇杭上了癮。身體上的合拍另他們開拓出更多新玩法。
忙碌的成年人的世界,把遠距離戀人之間的愛意,濃縮成精美卻不務實的愛情掛件。見麵單刀直入,不見麵不再兒女情長。
我愛你變成和早安、午安、晚安分量一致的問候語。
我很想你不再像從前那般情深意重。
他們沒有改變心意,隻是在飛速的成長中,各自練就一顆不拖泥帶水的心。
這一年,蘇杭在職場裡完成三級跳,他在一道無解題裡,肆意滋生野心和抱負,在焦灼的父子關係裡,他看見了曾經的爺爺和父親,在可悲又無奈的情緒下,他把功成名就這四個字看成是解題的公式。
周慧寧說要用智慧去解決親子關係,努力到這個地步,他在悲哀中意識到——能讓高高在上的父權低頭的,是子女手中遠超於父輩的權力和財力。
他要話語權,要繼續為喬小雨撐傘,要讓被傳統思維束縛的長輩們低頭,就隻能先讓自己站上高處。
喬言心中與蘇杭的功成名就相對應的,是與他比肩。
她不敢懈怠、不敢偷懶,忙著工作,忙著學習,忙著進步,讓這一年成為她意識上的分水嶺。
她看完了蘇杭的書單,獨自去陌生的國家旅行,結交新的朋友,改變不健康的生活方式……
她即將帶著一顆完全獨立的強心臟,去迎接她的二十四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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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宵節前,周慧寧意外接到蘇霽的電話,蘇霽稱喬安誠病了,病情比以往都重,要喬言必須趕回亭洲一趟。
周慧寧問喬言:去嗎?語氣猶豫,唯恐女兒為難。
喬言沒打算逃避。想起多年前喬安誠對她說的那些狠話,一語成讖。
時隔多年,父女倆在病房裡碰麵。喬安誠紅著眼眶,開口便稱是心病熬成了惡疾。
蘇霽也哭:喬言,你夠狠啊,攛掇蘇杭一家移民,聽說你也要過去,你安的什麼心,我還能不知道嗎?
我當然不能安好心,無非是為了讓你無人依靠。喬言又輕笑道,可你的依靠不應該是我爸嗎?
喬安誠沒有力氣跟變了模樣的喬言辯白,他躺在病床上,悲戚地看著這一切。
蘇霽又搬出蘇杭,搬出喬言的軟肋,喬言淡聲道:陳詞濫調,你沒說夠,我聽夠了。你兩次婚姻都嫁給一心想嫁的男人了,結果呢?幸福嗎?依我看,跟我媽比,還是她更幸福。我過得好不好,與跟不跟蘇杭在一起無關。咱倆彆在這裡爭辯了,沒意義。
我不管,現在我要上班,還要帶孩子,你把我哥他們弄走了,沒人幫扶我一把,你爸病了,也該輪到你這個親閨女來照顧了。蘇霽又談現實。
喬言點點頭:當然,隻要我爸願意看見我這張臉,我親自照顧,他把我養大,我報恩,天經地義。
喬安誠卻對喬言擺擺手,你走吧。
喬言料到會是這樣,靜靜開口:爸,到這一步,我也還是沒有得到我要的公道,我認了。其實我寧願你心裡是想明白了的,隻是怨恨我做事極端,不肯認慫。
喬安誠無聲流淚。
喬言接著說道:這些年,隻要是涉及到亭洲,涉及到你們,我活得既像隻蝸牛,又像隻刺蝟,我連跟笛子他們相處都如履薄冰。我十七歲之前的人生就像被撕掉的日曆,我一直在跟缺失的人生較勁,我這樣說,你會好過一點嗎?兩敗俱傷,我們誰也沒有好過。不過你千萬彆跟我比,我年輕,我熬得住,再多走點彎路,我總會想通,你得趕緊把當我這塊心病治好,你還有老婆和兒子……
小雨,你要是還像以前那樣,多好。喬安誠終於出聲。
喬言克製地看向喬安誠發紅的眼睛,爸,後悔給我改名字了嗎?要是我嘴笨一點,心軟一點,我們父女倆說不定就不會變成這樣了。我也喜歡以前的小雨啊,可是沒辦法,回不去了。
說完最後這些話,喬言放了張卡在蘇霽手裡。
蘇霽:你什麼意思?
以前她要錢,是覺得沒有愛了,得用錢彌補。
現在她不缺這點錢了,也不在乎那點愛了,她用錢來買個心安,買個清淨。
請護工吧。喬言平心靜氣道,彆這樣看我,沒想要打發你,當年那五十萬,連本帶利都在裡麵。等房子拆遷款下來時我再回來,放心,不跟你們爭,到時候你拿著那筆錢請保姆也行,自己不去上班了,提前退休也行,你們一家三口把日子過好,少讓蘇杭一家操心。往後,你們就當沒有我這個人吧。
從醫院離開後,喬言去亭中和家屬院轉了一圈。
她剛走到從前家樓下,蘇致遠打來電話。
沒完沒了……
頑固的大人們反複糾纏,何來真正的和解?
喬言沉下心來,問了蘇致遠一個問題:您是不是覺得隻要我做不回喬小雨,就沒辦法跟蘇杭在一起?
蘇致遠啞口無言。
喬言說,她很喜歡現在的自己,不打算回頭了。
彆讓蘇杭為難了,實在要有惡人,我來做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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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年三月,蘇杭得到調任上海分部的工作機會。年薪翻三倍,職級躍兩層。
蘇致遠頓時識破這場陰謀,質問喬言:你的offer呢?
喬言為了滅火,飛了趟倫敦。
這一天,大家都說了很多過激的話。關於小孩的性格,關於大人的通病,關於原生家庭,關於痛苦往事和看不清的未來。
四個人皆是心力交瘁。
那就分手吧。這話終是蘇杭說的。他怎麼舍得再讓喬小雨做惡人。
可上海他還是要去。
喬言鬆了口氣。她累了,在長輩們的監視下,她愛不動了。
好。
蘇致遠和聞靜麵麵相覷。
聞馨趕到戰場時,蘇杭已經收拾好了殘局。
什麼情況?
聞靜和蘇致遠一言不發,喬言和蘇杭聳肩歎氣。
看不出誰勝誰負。
但這是最後一次對抗了。
冥頑不靈的大人們和苦了六七年的小情侶,往後便要自己顧自己了。
無解的題,最好的解題辦法,是在答案上寫上一個略字。
多酷啊。
蘇杭看一眼喬言,有一種一朝回到1997年的錯覺。
那年他們剛認識,一切都是一張白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