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言堅持去住酒店, 蘇杭送她。
走在早春的夜風裡,情緒像一根驟然放鬆的鬆緊帶。兩個投影之間出現安全距離,轉彎的時候也沒有親密地疊起來。
到了酒店門口, 喬言喊停。
“就送到這裡吧。”
蘇杭止步, 說了聲“對不起”。
喬言用眼神示意,她不想聽這三個字。
“什麼時候去上海?”她問。
“七月初。”
“行, 到時候給你接風。”她笑了一下。但沒有定義接下來的關係。
蘇杭沒應聲。他覺得他整個人成了碎片,一些失去了靈魂,正像鬼影般漂浮在空中。
他們倆之間,再也不是“睡到一塊兒”就能解決問題的關係了。
“我明天走。”喬言知會道,“弄成這個樣子,也不方便跟聞姨跟蘇叔叔道彆了, 明天我走之後,你替我說一聲吧。”
“我送你去機場。”
“你明天要上班呢,彆耽誤正事。”
“那我讓小姨送你去。”
喬言沒拒絕,再拒絕就真的生分了。
“那看看明天小姨有沒有空吧。”
“以後……”
“再見。”喬言打斷他的話。
不談以後了。誰也不要下定論。
喬言快步踏進門裡, 又轉身,眼睛裡有微光, “高考後, 你來找過我一次,大學畢業後, 我也來找過你一次。算起來, 我們談過兩次戀愛了。扯平啦!”
語氣輕快。
蘇杭低下頭,避開了這個對視。
會再見的吧。人生這麼漫長。
眼下他也隻能這樣安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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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時節, 公司搬進新大樓,喬言也搬進新公寓。
新家離公司兩站地,她每天騎自行車上下班, 一路上都能看見梧桐樹。
這幾個月,她把生活的節奏放慢了。報了幾門課,想開拓一些興趣愛好,還參加了一個長期的徒步活動,每周都往周邊的山裡跑。
柏知樾覺得喬言對工作越來越懈怠,聽聞她失戀了,給了她一些空間,職務上給她降一級,薪資沒變,任由她憑興致做事。
這天正開會,章程拉了個三人微信群——上海小分隊。
沒有蘇杭。
他不來上海了嗎?還是他沒把來上海的消息告訴這兩位?
蘇杭有段時間沒跟喬言聯係了。
他們四個人的關係早已不像當初那般親密。之前有個□□群,從大二開始,蘇杭幾乎不再上線,後來弄了微信群,時差原因加戀情保密,蘇杭也很少在裡麵露麵。
江舟笛問:背著蘇杭建群是不是不太好?
章程:大姐,你能抓住重點嗎?
喬言:章魚你要來上海啦?
章程對喬言發了個“親親”的表情包,正式宣布,他殺到上海來了。
江舟笛:這下隻差蘇杭了。
章程:能彆老提他嗎?人家現在跟咱們不是一個階級了。
江舟笛:酸不酸啊你。
章程發了條語音過來:自從當年小雨走了,這家夥就不稀罕搭理咱倆了,後來他轉學、出國,大家有了距離有了時差,就更加疏遠了。難聽的話我不想講,你們倆自己琢磨吧。
江舟笛替蘇杭解釋道:高中那會兒他不是生病了嘛,後來大家不在一起上學,疏遠也是很正常的。
他們都喜歡用“生病”形容蘇杭高二那年消沉的狀態。喬言每次看見“病”這個字眼,都打心底裡感到難受。
好像不管時間怎麼往前走,那種心酸的程度始終不會減弱。
章程問喬言:他跟你也這樣?
喬言坦誠道:他跟我有段時間沒聯係了。
不是蘇杭單方麵的失聯,是她也沒有主動。該怎麼開口呢?以朋友的口吻?太奇怪太生疏,依然像異地戀的那幾年那樣親昵?也不合時宜。
蘇杭說分手的那一刻,喬言沒有看見他的表情,隻是記得他當時的語氣,如釋重負,就像是在成全她的委屈。
她當下的感受就是認命。
這段感情裡,蘇杭遠比她要努力。積極推進的那一方先決定放手,被推著走的人又有什麼資格說反對?
他也累了吧。
離開倫敦的那一天,她在機場給他打電話。
他音色倦到極點,說:“昨晚應該抱抱你的。”
她默默流著眼淚,說好聽話哄他:“以後又不是沒機會了。”
……
江舟笛:他是不是遇上什麼事了?怎麼連小雨也不聯係了。
章程沒再說話。他問過,蘇杭沒回。
喬言:回頭我問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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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知樾瞥了眼開會摸魚的喬言,瞧她神情凝重,發了個表情包過去。
喬言放下手機,屏幕上停著蘇杭的微信。
蘇杭的頭像是一張雨景,去年秋天在布拉格拍的。放大看,玻璃窗上有兩個人的投影。
散會後,柏知樾把喬言叫進辦公室,“開會時乾什麼呢,魂不守舍的。”
“下次不玩手機了。”喬言乖巧說道。
柏知樾見她抿唇,嗤笑一聲,“還沒緩過來?分個手而已,至於嗎?”
空間也給了,可都兩個多月了,她還是這樣。
“你怎麼又來了。”喬言轉身要走。這話他這個月一共說過三次,每次語境都不同,但一次比一次嘲諷意味更強。
看見她歎氣,他覺得是因為她失戀。
看見她撇嘴,他覺得是因為她失戀。
看見她走神,他覺得她怎麼沒完沒了……
“站住。”柏知樾扔了份數據到喬言麵前,“已經減輕你工作量了,可你連這點工作也做不好。你最近越來越懈怠了,失個戀,鬥誌都沒了。”
喬言懶得跟他抬杠,平心靜氣道:“現在惡性競爭越來越大,宣發都靠燒錢。咱們就這點預算,我天大的能力也隻能完成到這個程度。你就默認是我工作能力低下吧,能彆什麼事都跟我分手這件事掛鉤嗎?”
“你出去吧。”柏知樾轉過身,歎了口氣。
又對她歎氣,就好像她多麼不上進似的。
喬言忍了忍情緒,想離開。柏知樾忽然又把他的打火機摔在了地板上。
“你乾什麼?”喬言一下子爆發,“柏知樾,你最近三番五次找我茬,明明每次都是你起的頭,可到最後搞得都好像是我先惹的你。你多大的人了?你以為咱們還是十幾歲的時候,想對對方甩臉子就甩臉子,想說難聽話就說難聽話嗎?我沒有自尊心嗎?我媽都不管我分手的事,輪到你管嗎?”
“……”柏知樾一下子失語,他走到喬言麵前,眼底鋪滿怨氣,“你現在跟我說,要我彆管你了,那你早說啊!”
“我不跟你掰扯。”喬言知道兩人正在氣頭上,再吵下去除了傷感情,也沒有其他意義。
“自己先說了難聽話,說完又不吵了,行,你厲害,喬言,你現在越來越厲害了。”柏知樾氣到極點,反而笑出聲。
他的情緒正在被她牽著走。他也搞不清是哪裡出了問題。
喬言冷靜下來,“我不會因為跟蘇杭分手就改變自己的生活態度,工作上我沒那麼積極了,是因為我對彆的事情產生了興趣,也覺得自己也該緩一緩了,我想思考一下下一步自己想做什麼。”
“那你成天喪著個臉乾什麼?”
喬言聳肩:“畢竟是失戀了,演不出開開心心,也懶得裝模作樣。也可能是春天悲傷綜合征,老下雨,人容易抑鬱。”
後半句算是開玩笑。她笑了一下,心裡鬆快了些。
柏知樾覺得她性子越來越琢磨不透,寧可她跟自己大吵一架。
於是開口刺激她:“要我說,這是蘇杭沒擔當,分手了是好事。你該慶祝自己徹底脫離了糟心事才對。”
“你最近怎麼好像變了個人。”喬言的情緒已經成了泄了氣的氣球,憤怒值也在剛才就歸零了。
她笑了笑,感歎道:“強行在一起,你說他自私,不考慮我的感受,分手了,又成了他沒擔當。我不是替蘇杭說話,但我覺得他真的挺難的,這麼多年了,我跟他總在陰差陽錯,在不在一起都活得不痛快。你非要問我為什麼這段時間是這種狀態,其實就是心裡遺憾啊。柏知樾,求你了,彆再戳我了。”
喬言沒忍住鼻酸,但是忍住了眼淚。
她煩透了柏知樾,無端弄這麼一出,把她安靜了兩個月的心態攪弄的四分五裂。
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她發消息給蘇杭:最近還好嗎?大家都很惦記你。
發完看了看窗外,黃昏又來了。
蘇杭記得她的悲傷黃昏綜合征,三月之前,每天北京時間六點左右,會發給她一張照片,有時候是不正經的自拍,有時候是手邊的工作照,有時候是風景……
喬言往前翻了翻兩個人的聊天記錄,翻著翻著,看入迷了。
再回到現實,黃昏走了,黑夜來了。
稀鬆平常的一天,沒有蘇杭的一天,又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