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三十六章(1 / 2)

天作不合 許乘月 9190 字 4個月前

後艙裡堆了些雜物, 靠牆一隅掛了張皂色的粗糙簾幔, 後頭也不知藏的何物。

簾幔前的空處不見桌椅, 隻角落裡壘了一摞蒲團。

船家老大取了三個蒲團來扔在地上, 隨後又有船工送來簡單食盒。

“船上沒什麼好吃的招待, 啟程時帶了些肉乾, 還有點棗糯團,胡亂湊活著下酒吧。”船家老大揭開食盒蓋子,爽朗地招呼二人坐下。

趙蕎與賀淵挨著坐下, 向船家老大道了謝。船家老大遞了兩個裝酒用的空土碗給二人。

“對不住,他眼下還不能喝酒, ”趙蕎笑著將兩個碗一並接了, 對船家老大歉意道, “出來前醉酒磕破腦袋, 傷還沒好全,大夫交代要忌口, 酒是頭一樁。”

船家老大倒也沒勉強, 改丟了個水囊給他:“那就喝水吧。”

於是就吃吃喝喝地閒談起來。

近幾日趙蕎都沒再試圖接近船家老大, 這顯然使他鬆了些許戒備, 態度是很弛隨意的和善。

趙蕎一麵繪聲繪色與麵呈酡色的船家老大聊著,右手卻背在身後,折橫著揪住身側賀淵的衣服。

這動作在旁人看來最多就是小夫妻間的親昵,但她其實是緊張的。

她汲取了上回教訓, 沒有再冒進地急於探究發問, 就順著船家老大的話頭天南海北漫無邊際, 天花亂墜、繪聲繪色,將船家老大聊得連連拍腿,笑得前仰後合,那酒一碗接一碗地喝。

船上用於暖身的酒都廉價而性烈,那半壇子酒多是進了船家老大腹中,喝得又急,此刻麵上紅得很,說話舌頭都有點大了,但眼神瞧著還清醒。

“……之前咱不是聊過‘賽神仙’麼?”船家老大放下酒碗,懶洋洋靠著牆笑覷賀淵,“就之前被您踢傷的那人,還記得吧?您二位瞧著他是不是瘋瘋癲癲?其實他是因發妻難產而亡,心中悲痛執念化解不開,於是請了‘賽神仙’。不過他機緣沒對,一時妄念跑岔道了才成那副模樣的。”

趙蕎先是“哦”了一聲。沉吟片刻後才做恍然大悟狀,以食指隔空虛點向船家老大:“誒誒誒,我聽著這話怎麼……”

她心跳得很厲害,周身急劇升溫,自己都感覺麵上笑容是僵的。

在船家老大看破端倪之前,賀淵輕攬了她的腰身,將手中水囊遞到她唇邊:“瞧你,酒量不好就彆喝那麼急,船家老大又沒催著你喝。”

沉嗓淺清柔和,似有點淡淡責備與心疼。

趙蕎耳畔更熱,紛亂的心音卻奇異地趨緩。

她靠著賀淵,笑得雙眼彎成月牙,飲了一口清水後,才又對船家老大道:“您接著說。”

船家老大笑嗬嗬又端起酒碗:“我瞧您是聰明人,有些事咱也不必說破不是?反正,我若知道什麼那也是聽來的。真真假假那可保不齊,信不信在您。”

他半含半露,並沒有正麵承認自己就是“希夷神巫門”的人。

“那是自然,跑江湖的誰還能不懂規矩了?我就小小一個說書班子,惹不起事的,聊幾句閒話而已,”趙蕎笑意疏懶地咬著一條肉乾,在背後揪住賀淵衣服的手攥得更緊了,“您說的這事兒吧,畢竟官府講了碰不得,我也不知能信不能信。”

想是察覺了她的緊張,賀淵攬在她腰間的長臂收了收。

“這麼跟您說吧,朝廷講‘希夷神巫門’違律犯禁,其實都是淮南府那群昏官陷害的。您之前不也聽官差說過這事麼?除了些虛頭巴腦的官腔,您想想他們還說出啥了”船家老大歪身靠向木牆,也從食盒裡拿起一條肉乾咬在嘴裡,不以為意地笑笑,“好在公道自在人心。您說是不?”

尋常人不識字的多,即便官差當麵宣讀了朝廷禁令,許多人也隻聽得個雲山霧罩,最多就明白“這事做不得,要坐牢、要殺頭”。

這就給這些人留了繼續坑蒙拐騙的餘地。

“倒也是。早前我聽官差沿街讀那半晌,就聽懂說‘這事不對’,卻也沒聽見他們說具體怎麼不對,”趙蕎順著他的話點點頭,好奇發問,“服了那‘賽神仙’,真能見著故去的人?可之前那人不就沒見著?”

船家老大口齒含混、飛天玄黃地講了一通,大意就是“賽神仙”宛如踏上天梯仙道時提在心中的燈,循著那燈光所指引的方向,就能見著心心念念的故去之人。

“……早前那個人啊,他是沒穩住心神,一時踏歪了道,”船家老大遺憾歎息,“得先戒葷戒色約莫半個月,過後再試就該穩了。”

“原來是這樣啊。”趙蕎垂臉笑喃,實則在絞儘腦汁想著如何推脫才不露痕跡。

“船家老大方才不是說了?要先戒葷戒色半個月,否則機緣不對,就要與之前那人一樣走岔了道,”賀淵淡聲徐緩,反手與趙蕎十指相扣,扭頭淡垂眼睫睨她,“就你?戒葷半月或許勉強可行,另一條麼……嗬。”

語畢,他抿了抿唇,右臉頰上那枚淺淺梨渦隱隱浮在赧紅緋色中。

趙蕎除了紅臉瞪他之外無話可說。

實在不知該讚美他的機智,還是該誇他突然這麼豁得出去。

賀淵話雖隻說了一半,可弦外之意著實孟浪,將見多識廣的船家老大都給驚嗆著了,邊笑邊止不住地咳嗽起來。

*****

因賀淵抓著船家老大話裡的漏洞不著痕跡堵住了他,他打算向他們二人兜售“賽神仙”的念頭隻能作罷。

畢竟他一開始光顧著撇清之前那人的異狀,沒料到被賀淵抓到其中話柄,若他這時又說不必戒葷戒色,那就等於自打臉了。

趙蕎陪著船家老大又喝了兩碗酒後,趁機追問了“希夷神巫門可助人續命新生”之事。

長途行船本就枯燥,雖眼見做不成他二人的生意,船家老大還是繼續與他們聊著解悶。

“我瞧著二位也不像是會亂說話的人,閒說幾句你們聽聽就成,”船家老大笑意微醺地嚼著肉乾,再次強調,“我可什麼都不知道,全是聽彆人說的啊。”

語畢,拋出去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

趙蕎笑吟吟點頭:“對對對,閒談麼,還不都是聽人說了又轉頭講給彆人聽。”

船家老大對“續命新生”這件事的了解顯然不如“賽神仙”,三言兩語顛來倒去,實質的內容並不多。

趙蕎從他空泛的絮叨裡隻聽出一點有用的,便是給人“續命”這種事,需由“大神巫”親自作法,要價高達千金之數。

他歪身靠牆點起水煙,指了指食盒裡還沒人都動過的棗糯團,舌頭打結般招呼著:“哎,彆客氣啊,這是我從家中帶來的,隻管吃就是,又不問你們收錢!對了,我不識字,早前你們登船時,路引名牒我隻看了官印,都忘了問您二位尊姓大名了。”

“我姓趙,趙大春。”

“賀逸之。”

兩人自然地報上路引名牒上的假身份。

“相逢就是緣分,我叫馮老九。讓您二位見笑了,家裡往上數三輩兒都沒個讀書的,兄弟姐妹的名字就從老大排到十二,照排行走就算完。”

“這有什麼?都差不多。我這夫君家裡還好點兒,雖落魄了幾代,到底祖上有過讀書人,起名字講究些。我家也就父親略識幾個字,起名跟您家一樣省事。我二妹叫趙二夏,三妹趙三秋,弟弟叫趙小冬,哈,”趙蕎隨口胡謅完,拿起塊棗糯團咬了一口,讚歎道,“咦,您家這團子還有祖傳秘方不成?吃起來怎麼與彆人家做的不同?”

“棗糯團”這種吃食不稀罕,做法也很難出奇。

糯米炒香至微微發黃,紅棗蒸熟後去皮去核,一並倒到石臼裡晾乾,再用大杵搗爛搗勻成糊狀,最後捏成一個個團子鋪在草木葉上曬好就得了。

隻要不是三伏盛夏,這東西帶在路上十天半月都不會壞,配水或酒一並下肚又很能飽腹,出遠門的人帶在路上做乾糧,甚至戰士行軍做應急口糧都是很方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