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五十一章(1 / 2)

天作不合 許乘月 8654 字 4個月前

亥時, 月照朱樓, 夜靜人定。

趙蕎坐在沐房外間的窗前, 望著穹頂銀月怔怔出神, 手中摩挲著那枚芙蓉石小狐狸吊墜。

二月初在原州葉城那間酒肆,阮結香從酒肆夥計口中打聽到“前哨營的人以往每隔一兩月就會到葉城喝酒、玩樂, 但去年夏末在崔巍山擊退吐穀契人那場大捷後,已大半年未再出現在葉城”。

那時趙蕎已有四五分懷疑前哨營出事了。

但那時她要想的事太多, 腦子已然不夠使,並沒能理出什麼頭緒。

三月初剛回京的頭幾日,她焦慮惦記著賀淵的安危與鬆原戰況,每日隻會在府中心煩意亂轉圈圈, 雖覺有件什麼事怪怪的, 卻始終沒能回過味來。

之後,隨著大哥趙澈返京、鬆原戰報陸續回傳, 京中開始有“前哨營在去年夏那一戰後遭遇雪崩, 消息被黃維界、邱敏貞二人刻意隱瞞”的傳言。

趙蕎聞訊後大哥趙澈口中得到確鑿證實:歲行雲所在的北境戍邊軍前哨營兩千人, 確實在去年夏日抵禦吐穀契偷襲後的次夜遭遇雪崩。鬆原郡守黃維界與北境戍邊軍統帥邱敏貞沆瀣一氣瞞報此訊, 坐吃兩千人空餉已大半年。

鬆原之戰前後, 賀淵與沐霽昀多次派人進崔巍山實地勘察, 尋到了雪崩的地點, 卻未尋到有人幸存生還的跡象。

至此,趙蕎才終於明白是哪件事古怪。

按目前已知時間推算, 歲行舟聲稱歲行雲想借她的玉龍佩去觀摩少府工匠雕刻技巧, 恰好就是在昭寧元年的夏末秋初, 大致就在雪崩過後四五日。

那時歲行雲都已不在人世,歲行舟上哪兒去將玉龍佩轉交給歲行雲?!

於是趙蕎帶著這個疑問找到了歲行舟。

歲行舟隻說,“那時鬆原封鎖了雪崩的消息,我並不知行雲已不在人世,照舊是托郵驛官送過去的。之後我奉旨前往沅城迎茶梅國使團,年底回來時,郵驛官才告知東西並未送達”。

三月初那陣,茶梅國使團尚未離京,鴻臚寺眾人忙得團團轉。

歲行舟這個解釋似乎也能自圓其說,趙蕎又顧念他心中還忍著喪妹之痛,便未再咄咄逼人。

可沒過幾日,她就想到一個新的問題——

歲行舟轉交芙蓉石小狐狸墜子給她,是在年底!

那時歲行雲與兩千同袍已在雪下埋了半年之久,怎麼可能再從鬆原給兄長送信送物?!

待茶梅國使團被送離京後,趙蕎再沒給歲行舟餘地,三番兩次前往鴻臚寺去堵人,不依不饒,最終問出了那個驚人的秘密。

歲行舟說,“二姑娘恕罪。請不要懷疑,這小狐狸墜子確是行雲親手雕給你的。她於去年四月底初托郵驛送回,郵驛在途中耽擱了些日子,東西抵京到我手上已是夏末秋初,正是她出事的時候。那便成了行雲留在這世間最後一件可供念想之物。我舍不得,加之又要趕著去沅城迎接茶梅國使團,所以拖到年末才交給你。”

“你將她給我的小狐狸墜子扣下,卻又借她的名義向我借了玉龍佩,這是什麼意……等等!也就是說,你在夏末秋初最後一次收到行雲的信和物品時,就知她出事了?!”

隨著歲行舟那輕輕一點頭,趙蕎整個人都淩亂了。

她覺得若不是自己瘋了,就是歲行舟瘋了。

“當時黃維界與邱敏貞封死了前哨營雪崩遇難的消息,你在京中遠隔千裡,是怎麼知道的?又為何在知曉行雲和同袍們遇難的事後不向朝廷稟報?假托行雲的意思問我借玉龍佩又是在做什麼?!”

“二姑娘此前在鬆原時,可曾聽聞當地人講過,崔巍山原名希夷,山中本有一個神巫族。真真正正的神巫族。”

希夷山中神巫族,是鬆原人心 中“神明留在世間的神仆”,替凡人與神明來回傳達祈願與結果。

前朝亡國時,被吐穀契大軍屠族滅種。

趙蕎震驚到呆若木雞。

“希夷山中的神巫族”,她自然是聽說過的。

鬆原客棧掌櫃,驚蟄盛會上賣麵具的攤主大姐,都說過。

鬆原人說,從前山中還有希夷神巫族時,他們活得有希望,生而不知苦,死後無需悲。

因為在遭逢絕境時,會有神巫族替他們向神明祈求,但凡機緣尚在,神明就會通過神巫族給予凡人護持庇佑。

當時她以為那隻是牽強附會,在數十年的漫長光陰中被過度玄化的一個傳說。

像話本子、戲折子裡那些美好而不切實際的故事。

可歲行舟悲傷而堅定地說,“我與行雲,已是希夷神巫族最後兩人。如今,隻剩我了。行雲以命護下了兩千同袍,現下該我來護她了。”

他要替妹妹“續命”,而續命的條件之一是“勿使魂驚”。

所以在續命成功之前,他不能上稟朝廷。

銀瓶站在趙蕎身後,耐心地用乾巾子為她擦拭長發,時不時歪頭偷覷向她的側臉。

眼角餘光留意到銀瓶在頻頻打量自己,趙蕎恍惚輕笑:“你想說什麼?”

“二姑娘真的相信他?我是指歲行舟大人,”銀瓶有些惴惴地抿了抿唇,“您真的信他說的那些?按他的說法,事情‘成’了之後是要去麵聖自首的。屆時所有事都得說個清清楚楚。到時二姑娘您……”

就成了從犯。

鬆原一戰後,黃維界與邱敏貞的累累惡行已舉國皆知,“希夷神巫門”做的那些勾當自也被大白於天下。

眼下朝廷以雷霆之勢清繳“希夷神巫門”餘毒,歲行舟所做的事一旦被攤上台麵,輕易解釋不清楚兩者之間的區彆,極有可能被當做“希夷神巫門”餘黨一概而論。

用腳趾頭想都知必會受到不輕的處罰,而同謀從犯趙蕎,大概也不會被輕拿輕放。

銀瓶愈發不安,焦慮到眼中浮起淚光:“連他自己都不敢斬釘截鐵地說‘續命’之事究竟是真是假,您卻付出那樣大的代價去幫忙,值得嗎?”

歲行舟說,他與歲行雲神巫血脈承自母族,因父親是母親在逃難途中遇到的尋常人,神巫族血脈到他倆這代已不剩多少靈氣,他倆一生分彆隻有一次與神明交換的機會。

神明其實不若世人想象的那般慷慨,要達成凡人祈願之事,除了恰逢其會的天定機緣外,還需有神巫族人“獻祭”做交換。

“獻祭”東西一旦交付出去,是不允許後悔的。

要與神明達成交換隻有兩種方法,歲行雲選了第一條。

她在雪崩發生時用自己的命,換了兩千同袍絕處逢生。

如此,她的命已抵給了神明,所以歲行舟隻能選第二條路——

從趙蕎手中借了有昭寧帝“帝王氣”的玉龍佩,以他自己的血去供養,為唯一的妹妹求個“續命新生”。